晨雾还未散尽,青石板路被昨夜的露水压出湿润的光泽,巷口老槐树的枝桠间,几只麻雀啄食着散落的腊屑,叽叽喳喳的叫声搅碎了古村的宁静。沈清禾提着竹篮走出家门时,鼻尖先被一股浓郁的腊香裹住——那香气比昨日更甚,带着松木熏烤的醇厚、盐粒发酵的咸鲜,还有一丝阳光晒过的暖甜,从巷尾的古坊方向悠悠飘来,像一根无形的线,牵着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古坊的木门虚掩着,推开门时,“吱呀”一声脆响惊起了梁上栖息的燕子。院子里,沈老爷子正站在晾架下,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竹竿,轻轻拨弄着挂满横梁的腊味。阳光穿过薄雾洒在他身上,银白的头发泛着柔和的光,袖口沾着些许暗红的香料粉末,那是昨夜连夜调制的腌料,按的是沈家祖辈传下来的古法配方。晾架上,腊肉肥瘦相间,油光锃亮,表皮已经熏成了深琥珀色;腊肠一串串垂下来,像熟透的红玛瑙,随着竹竿的晃动轻轻摇摆,滴下的油珠落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油花。
“爷爷,您怎么起这么早?”沈清禾放下竹篮,快步走上前接过老爷子手里的竹竿。指尖触到竹竿的瞬间,感受到一丝微凉的晨露,还有木头被岁月浸润出的温润质感。
沈老爷子直起身,捶了捶腰,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腊味要趁晨露未干时翻晒,这时候的水汽最养肉,熏出来的味道才地道。你看这腊肉的色泽,再晒三天,就能入坛封存了。”他伸手抚过一块腊肉的表皮,指腹摩挲着细密的纹理,“当年你太爷爷教我做腊味时,就说过‘三分腌、七分晒、半分熏’,差一点火候,味道就失了神韵。”
沈清禾顺着爷爷的目光看去,晾架最角落挂着几块形状略小的腊肉,表皮颜色稍浅,却透着一股独特的清香。她忽然想起昨日陈阿婆送来的那篮野花椒,试探着问:“爷爷,那几块是用野花椒腌的吧?我闻着香味儿不一样。”
“还是你鼻子灵。”沈老爷子笑了,“昨日阿婆送来的野花椒,成色好,麻香足,我就试着腌了几块,想着给孩子们换个口味。你太奶奶在世时,最爱用后山的野花椒做腊味,说那味道带着山气,吃着爽口。”他顿了顿,眼神飘向远方,像是透过薄雾看到了久远的时光,“那时候物资紧俏,盐都要省着用,你太爷爷就带着我去后山摘野果、挖野菜,把省下的盐都用在腌腊味上。每到腊月,这院子里挂满了腊味,邻里街坊都来讨方子,你太奶奶总是大方地把配方告诉大家,还说‘好味道要大家分享,手艺才能传得远’。”
沈清禾听得入了神,手里的竹竿不自觉地放慢了动作。她从小在爷爷的腊香里长大,却很少听老爷子说起这么多往事。那些关于太爷爷太奶奶的故事,就像古坊墙角的青苔,在岁月的沉淀中默默生长,藏着最质朴的传承密码。
“清禾,你过来。”沈老爷子转身走进作坊,沈清禾连忙跟上。作坊里弥漫着浓郁的香料味,墙角堆着晒干的柏树枝、松针,还有几麻袋颗粒饱满的粗盐。靠墙的木架上,摆着十几个陶瓮,瓮口用麻布封口,上面贴着红色的标签,写着腌制的日期和品种。沈老爷子走到最里面的一个陶瓮前,小心翼翼地揭开麻布,一股醇厚的香气扑面而来,比院子里的腊香更浓烈,带着时间沉淀的厚重感。
“这是三年前腌的腊猪头,”沈老爷子舀起一块,猪头肉已经变得晶莹剔透,脂肪与瘦肉完美交融,“当年你爸爸要去城里闯荡,我腌了这坛腊猪头,告诉他‘不管走多远,家里的味道不能忘’。后来他在城里站稳了脚跟,每年腊月都要回来,亲手腌一坛腊味,说吃着家里的腊味,心里才踏实。”
沈清禾的眼眶微微发热。父亲去年因为工作忙没能回家过年,视频里还念叨着爷爷做的腊味,说城里买的总少了点味道。她忽然明白,这腊味里藏着的,不仅是祖辈传下来的手艺,更是一家人剪不断的牵挂,是古村人对根的眷恋。
正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清脆的笑声:“沈爷爷,清禾姐,我来啦!”只见林晓雨提着一个竹篮跑了进来,篮子里装着新鲜的糯米和红枣,“我妈说,今天要做腊味糯米饭,让我来跟沈爷爷学学,怎么把腊味的香味融进糯米里。”
林晓雨是村里返乡创业的大学生,去年毕业后没有留在城里,而是回到村里开了一家农产品网店,专门销售古村的特色美食。自从上次跟着沈清禾学做腊味后,就迷上了这些传统手艺,总爱往古坊跑。
沈老爷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好丫头,来得正好。腊味糯米饭,关键在‘配’字,腊肉要选带点肥的,蒸出来的油才能浸润糯米,红枣要去核,不然会抢了腊香。”他一边说,一边从晾架上取下一块腊肉,用刀切成细小的肉丁。刀锋划过腊肉的声音清脆悦耳,油脂顺着刀刃滴落,在案板上积成小小的油洼。
沈清禾烧起灶火,土灶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光映在她脸上,暖意融融。林晓雨在一旁帮忙淘洗糯米,眼神专注地看着沈老爷子切肉、拌料,时不时拿出手机拍下细节,嘴里还念念有词:“沈爷爷,您切肉的厚度有讲究吗?”“这糯米要泡多久才能入味?”
“切肉要切得均匀,大概半厘米厚,太厚了不入味,太薄了容易蒸烂。”沈老爷子耐心地讲解着,“糯米要泡两个时辰,泡透了才能吸收腊肉的油脂和香味。蒸的时候要用大火烧开,再转小火慢蒸,这样蒸出来的糯米饭才软糯弹牙,腊香十足。”
说话间,作坊里的香气越来越浓。腊肉丁在热油里翻炒出金黄的色泽,加入淘洗干净的糯米翻炒均匀,再撒上几颗红枣,最后倒进陶盆里,盖上盖子放进蒸笼。灶火越烧越旺,蒸汽顺着蒸笼的缝隙溢出,带着腊香、米香和枣香,交织成一股诱人的气息,飘出作坊,飘向巷口,引得路过的邻里纷纷探头张望。
“沈老爷子,又在做好吃的呢?”隔壁的王大叔扛着锄头路过,笑着朝院子里喊,“这香味儿,隔着三条街都能闻到!”
“王大哥,快来尝尝,等会儿糯米饭蒸好了,给你留一碗。”沈老爷子高声回应着,脸上满是自豪。
王大叔放下锄头走进院子,看着晾架上的腊味,忍不住赞叹:“还是你家的腊味做得地道,我家那小子,每年都惦记着你家的腊肠,说在外地吃不到这个味。”他顿了顿,感慨道,“现在年轻人都爱追求新鲜玩意儿,愿意学这些老手艺的人越来越少了。幸好有清禾和晓雨这样的孩子,愿意把这些老祖宗的东西传下去。”
沈清禾心里一动,看向林晓雨。只见晓雨正拿着手机,对着蒸笼拍视频,嘴里还说着:“家人们,你们看这腊味糯米饭,用的是沈家祖传的腊味和古法蒸制,等会儿蒸好给大家看看成品,想吃的家人们可以在评论区留言哦!”
原来,晓雨正在直播。屏幕上,弹幕不断滚动:“看着就香,已经下单了沈家的腊肠!”“想知道腊味的腌制方法,主播能不能多拍点细节?”“古村的传统美食太有魅力了,下次一定要去现场尝尝!”
林晓雨看着弹幕,笑得眼睛弯弯:“谢谢家人们的支持,后续我会多拍一些沈爷爷制作腊味的过程,把这些传统手艺分享给更多人。我们不仅要让大家吃到地道的古村美食,还要让这些老手艺传承下去,让更多人了解古村的文化。”
沈老爷子看着晓雨忙碌的身影,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年轻时,总担心这些祖辈传下来的手艺会在自己手里失传,可现在,他看到清禾对腊味制作的热爱,看到晓雨用年轻人的方式推广传统美食,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忽然明白,传承不是墨守成规,而是在坚守古法的基础上,让老手艺适应新时代的需求,才能让它真正焕发生机。
糯米饭蒸好后,揭开蒸笼盖的瞬间,香气轰然爆发。金黄的糯米上点缀着暗红的腊肉丁和鲜红的红枣,油光锃亮,让人垂涎欲滴。沈清禾盛了一碗递给王大叔,王大叔尝了一口,闭上眼睛,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香!太香了!这味道,跟我小时候吃的一模一样,软糯不腻,腊香十足,还有红枣的甜,太绝了!”
林晓雨也盛了一碗,对着镜头展示:“家人们看,这就是成品的腊味糯米饭,是不是特别有食欲?我先替大家尝尝!”她咬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哇,真的太好吃了!糯米吸收了腊肉的油脂,变得特别香,腊肉肥而不腻,瘦而不柴,红枣的甜味中和了腊味的咸,口感层次特别丰富!”
屏幕上的弹幕更加热闹了,订单提示音不断响起。沈清禾看着这一幕,心里充满了成就感。她想起小时候,看着太奶奶在灶前忙碌,腊香弥漫整个院子;想起爷爷手把手教她腌制腊味,告诉她“手艺是根,诚信是本”;想起自己曾经犹豫过要不要离开古村,去城里追求更广阔的天地,可最终,还是放不下这熟悉的腊香,放不下这承载着家族记忆和古村文化的老手艺。
午后,雾散云开,阳光洒满了整个古村。沈清禾和林晓雨一起,把晾好的腊味分类打包,准备发给网上下单的客户。沈老爷子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古籍,那是沈家祖辈传下来的腊味制作秘方,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各种配方和工艺,还有太爷爷、爷爷留下的批注。
“清禾,晓雨,你们过来。”沈老爷子招手让她们坐在自己身边,把古籍递给她们,“这上面记载的,不仅是腊味的制作方法,还有祖辈们做事的道理。做美食和做人一样,都要用心、诚信,不能偷工减料,不能忘了本。”
沈清禾接过古籍,指尖触到泛黄的纸页,感受到一股沉甸甸的分量。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却承载着几代人的坚守与传承。林晓雨凑过来看,眼神里满是敬畏:“沈爷爷,这本古籍太珍贵了,我们一定要好好保管,把上面的手艺和道理都传承下去。”
“是啊,”沈老爷子点点头,“现在时代变了,传播的方式也多了,你们可以用直播、网店这些新方式,让更多人知道我们古村的腊味,知道这些传统手艺。但不管怎么变,古法不能丢,初心不能忘。只有守住了根,才能长出新的枝丫。”
沈清禾和林晓雨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她们知道,传承之路或许漫长,但只要有人坚守,有人创新,这些承载着传统文化和人间温情的老手艺,就一定能在新时代绽放出更加耀眼的光芒。
傍晚时分,巷子里又飘起了腊香,这一次,还夹杂着家家户户饭菜的香气。沈清禾站在古坊门口,看着夕阳下的古村,青瓦白墙在余晖中染上温暖的色调,炊烟袅袅升起,与天边的晚霞融为一体。她仿佛看到,太爷爷太奶奶站在巷口微笑,看到父亲带着妻儿归来,看到更多的年轻人回到古村,接过传承的接力棒。
林晓雨拿着手机,正在拍摄夕阳下的古坊和晾架上的腊味,嘴里轻声说道:“家人们,古村的夕阳很美,腊味很香。这里不仅有地道的美食,还有最淳朴的人情和最深厚的文化。我们会一直坚守在这里,把这些美好分享给大家,也欢迎大家来古村做客,尝尝我们亲手做的腊味,感受古村的烟火气。”
沈清禾走进院子,拿起一块刚熏好的腊肉,放在鼻尖轻嗅。那香气里,有松木的醇厚,有盐粒的咸鲜,有阳光的暖甜,还有几代人的思念与坚守。她知道,这味道会一直延续下去,像巷子里的青石板路,像古坊的木门,像祖辈传下来的手艺,在岁月的长河中,静静流淌,生生不息。
灶火再次燃起,映照着沈清禾年轻的脸庞,也映照着古坊里那些等待传承的老物件。新的故事,正在这腊香弥漫的古村里,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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