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我感觉到直升机开始下降。舷窗外的景象从流动的灯河变成了被高强度探照灯照得如同白昼的医院顶层停机坪。舱门打开的瞬间,冷冽的夜风灌入,随即被更密集的人影和器械移动声取代。我被迅速而平稳地转移下直升机,担架轮子压在特殊通道上的声音急促而规律。
视线所及是快速移动的天花板灯光,和几张戴着口罩、眼神专注严肃的脸。有人不断报着我的生命体征数据,声音平稳却带着紧绷的效率。我被推入专用电梯,下行,然后进入一条安静得只有仪器和脚步回声的通道,最终被送入一间早已准备就绪的手术室。无影灯的光亮得刺眼,麻醉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和却不容置疑:“夫人,我们现在开始麻醉,请您放松……”
最后一丝自主意识,消散在冰凉的麻醉剂涌入血管的触感中。
时间失去了刻度。
我在断续的疼痛、模糊的人声和仪器的嗡鸣中浮沉。有时能感觉到有人轻轻擦拭我的额头或调整输液管,有时能听到压得极低的交谈声碎片,却无法拼凑出完整的意义。身体像不属于自己,沉重而迟钝。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更为清晰的、源自腹部伤处的钝痛将我逐渐拉回现实。眼皮重若千斤,我费力地掀开一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病房柔和的暖光,并非手术室那种无情的冷白。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但被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冷冽雪松气息中和——那是无尘的气息。
我极慢地转动眼珠。他就在那里。坐在病床边的扶手椅里,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凝固的雕塑。窗外是沉沉的夜色,或许已是凌晨。他穿着一身深色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手里没有拿文件,没有看手机,只是静静地、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暖色的灯光落在他深邃的眉眼上,却化不开那里面凝聚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沉郁风暴。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下颌线绷得极紧,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极度压抑后的、危险的平静。
看到我睁开眼睛,他瞳孔细微地收缩了一下,身体前倾,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我没有输液的那只手的手背,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为小心翼翼的味道。
“老婆,醒了?”他的声音低哑得厉害,像是被沙石磨过,“感觉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我试图摇头,却只牵动了颈部的肌肉,引来一阵不适的闷哼。喉咙干涩,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他立刻按了床头的呼叫铃,同时拿起旁边备着的棉签,蘸了温水,极其轻柔地湿润我的嘴唇。“别急,慢慢来。医生马上到。”
很快,主治医生带着护士快步进来,一番细致的检查后,松了口气,对无尘恭敬道:“家主,夫人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术后观察期,生命体征平稳。腹内出血已经止住,脏器没有不可逆的损伤,肋骨骨裂需要时间静养。接下来主要是控制感染、镇痛和康复。”
无尘只是点了点头,目光没有离开我,问:“她可以说话吗?需要注意什么?”
“可以轻声简短交流,但一定要避免情绪激动和牵动伤口。夫人需要绝对的静养。”医生谨慎地叮嘱。
待医生护士退出,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无尘重新握住我的手,掌心温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宝宝,”他唤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对不起。”
我看着他眼中翻涌的痛楚和后怕,用尽力气,反手轻轻勾了勾他的手指,幅度微小。
“……不怪你。”声音嘶哑,气若游丝。
他的下颌线绷得更紧了,眼中风暴加剧,但握着我手的力道却控制得极其温柔。“我都知道了。银月和晏清的报告,还有……后续的一些调查线索。”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克制某种情绪,才继续用那种低沉而缓速的语调说:“苏琳的行踪,正在全力追查。那个废弃工厂和病人,都做了最细致的排查。病人是‘暗鸦’外围抛出的诱饵,身份是伪造的,他本身对核心计划一无所知,现在已被控制。整个事件,从诱饵投放,到时机选择,到苏琳的现身和撤离路线,都是精心设计好的。她的目标很明确——”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里的寒意几乎能凝霜:“一是重伤你,二是激怒我,三是向所有关注此事的人宣告她的回归和立场。她在逼我做出不理智的反应,逼影组织与‘暗鸦’提前正面冲突,甚至可能想借此在长孙家族内部制造猜疑和动荡。”
他说得清晰而冷静,显然在我昏迷期间,他已经迅速掌握了情况,并做出了初步分析。这让我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一些。他最担心的,就是他因我的伤势而彻底失去冷静。
“你……没乱。”我看着他,用眼神传递这个信息。
他读懂了,嘴角扯起一个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手指抚过我的脸颊,避开伤处。“看到你被送进手术室的时候,我差点就乱了。”他承认,声音低沉,“但我知道,那正是她想要的。她想要我疯狂,想要我犯错,想要我因为愤怒而露出破绽。”
他俯身,额头轻轻抵着我的额头,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皮肤,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她打错了算盘。伤了你,这件事没有完。但怎么完,什么时候完,由我说了算。我不会让她牵着鼻子走。”
这时,病房门被轻轻叩响。无尘直起身,恢复了惯常的冷峻姿态,沉声道:“进。”
进来的是无攸和银月。无攸脸上带着疲惫和未消的怒意,银月则是一如既往的冷肃,只是看向我时,眼中流露出清晰的担忧和愧疚。
“哥,嫂子。”无攸走到床尾,声音有些干涩。
“家主,夫人。”银月行礼。
“说。”无尘言简意赅。
无攸看了一眼我,似乎在斟酌措辞。无尘道:“直接说,你嫂子需要知道。”
“是。”无攸点头,“几个方向的消息汇总。第一,苏琳撤离路线的追踪在进入老城区复杂的监控盲区后中断,对方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我们的人还在持续筛查。第二,对苏琳近期所有可能接触点的排查有初步发现,她大约一周前,曾在边境某小镇短暂停留,那里有疑似‘暗鸦’中转站的痕迹。更重要的是,”无攸顿了顿,“我们监听到一些非公开的、模糊的地下频道讯号,指向‘暗鸦’内部近期可能有权力结构调整或重要资源争夺。苏琳此次高调行动,不排除是为了在组织内部立威,或者争取某种支持。”
银月接着补充:“家族内部目前反应平静,但几个旁支长老那里,收到了匿名挑拨的讯息,内容涉及家主您因私废公、影组织树敌等。已经被我们提前拦截并处理,暂未引起波澜。另外,苏晏清医生已由我们的人护送回他的住处,他伤的也挺重的,尔芩小姐已经在他的住处照顾,他和尔芩小姐要求随时了解夫人的康复情况。”
权力斗争?内部立威?匿名挑拨?
苏琳的意图果然不止于单纯的报复。她将自己作为一枚炸弹,投掷出来,既要造成直接的伤害,更要引发连锁的爆炸。
无尘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继续追查苏琳,重点放在她与‘暗鸦’当前核心层的关联上。家族内部加强监控,那些匿名讯息的来源,顺着线头摸下去。至于那些想看热闹或者想趁机捞好处的……”他眸色森寒,“让他们先藏着,总有露头的时候。”
他布置任务时,条理清晰,杀伐果断,与刚才在我床畔那个流露出脆弱一面的男人判若两人。这才是长孙无尘,影组织的掌控者,长孙家的家主。
无攸和银月领命,又关切地询问了我的情况,才悄然退了出去。
病房再次安静下来。麻药的效果在褪去,伤口的疼痛变得清晰而顽固,我忍不住蹙了蹙眉。
无尘立刻察觉,按下了镇痛泵的按钮,柔声问:“好点吗?”
我微微点头,倦意再次上涌。
“睡吧,”他替我掖了掖被角,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我在这里守着。一切有我。”
在他的注视和那令人安心的雪松气息包裹下,我放任意识再次滑向黑暗。这一次,不再是充满不安和剧痛的深渊,而是知道有人在牢牢守护的、短暂的休憩。
苏琳的挑衅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涟漪已荡开。但湖的深处,猎手已然冷静地张开了网。这场由她主动挑起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而我和无尘,我们所在意的、所要守护的,绝不会成为她野心的祭品。
疼痛依旧,前路未明,但掌心传来的温度如此真实而坚定。
我们终将让她,为这一脚,付出应有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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