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傕郭汜大军的溃败，如同一声惊雷，彻底震动了整个河东地区。吕布亲率狼骑追亡逐北数十里，方天画戟饮饱了凉州败兵的鲜血，方才勒马收兵。当那杆挑着李暹、郭式等贼将首级的“吕”字大纛重返安邑时，带来的不仅仅是胜利的荣耀，更是一种无可置疑的、令人窒息的强大威慑。
安邑城内外的气氛悄然转变。公卿们私下议论时，语气中多了几分真正的敬畏，少了许多表面的敷衍。原本观望拖延的白波韩暹、胡才，几乎是连夜将军队拉到了吕布指定的位置，姿态恭顺得近乎谄媚。河内张杨、兴义将军杨奉，也愈发收敛，行事更加谨慎。吕布的军令，如今在这安邑地界，已然具备了真正的权威。
胜利的狂欢尚未平息，一个更为深远、也更为棘手的问题，便自然而然地被提上了日程——天子的去向。
这一日，德阳殿内，气氛不同于往常。少年天子刘协的脸上难得地焕发出光彩，连日来的饱食安寝，加上吕布大胜带来的安全感，让他恢复了几分少年人的生气。他不等公卿们启奏，便带着一丝急切，主动开口，声音清亮了许多：“吕爱卿此番大破国贼，扬我国威，朕心甚喜！如今李傕郭汜败走，河东暂安，朕……朕与诸位大臣商议，是否……是否可择日还驾旧都洛阳？”
还驾洛阳！这四个字仿佛带着魔力，瞬间点燃了殿内所有公卿大臣眼中压抑已久的渴望。司徒赵温率先出列，激动得胡须微颤：“陛下圣明！洛阳乃汉家根本，宗庙所在！董卓之乱，不得已西迁，实乃国耻！如今幸得吕将军扫清道路，正应早日还驾旧都，告慰列祖列宗，重振汉室声威！”
“臣附议！”
“陛下，确当如此啊！”
一时间，群情激动，无论是真心怀念旧都的忠贞老臣，还是盘算着重返洛阳后能获取更多利益的官员，几乎众口一词，仿佛明日就能回到那繁华的东都。
董承也出列表态，虽然他心里或许更希望天子能留在更容易被他影响的安邑，但此时大势所趋，也不得不顺水推舟：“陛下还都，乃天下臣民所望。吕将军，您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吕布身上。如今他的态度，将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吕布出列，神色沉静，并未如众人预期那般立刻附和。他拱手道：“陛下思念旧都，臣等感同身受。重归洛阳，确是正理。”
听到这里，刘协和众臣脸上都露出笑容。但吕布话锋随即一转：“然，陛下，诸位明公，请恕臣直言——此事，恐不宜操之过急。”
殿内的气氛微微一滞。
“吕爱卿此言何意？”刘协脸上的笑容淡去，露出一丝不解和失望。
吕布沉声道：“陛下，臣日前曾派精干斥候，快马前往洛阳探查。”他顿了顿，声音沉重了几分，“所得回报，触目惊心。洛阳……经董卓焚掠，后又屡遭兵燹，如今几成一片废墟！宫室尽成焦土，街市荡然无存，城墙多处坍塌。更兼民生凋敝，盗匪横行，豺狼野狗甚至于断壁残垣间出没！陛下万金之躯，朝廷百官，此时前往，非但无法驻跸，恐反受其害，若有不测，臣万死难赎！”
他描述得极其具体，画面感极强，瞬间将众人从还都的美梦中拉回残酷的现实。几位老臣想起当年离开时洛阳的惨状，不由得面露悲戚，窃窃私语起来。
刘协的小脸也白了白，但仍抱着一丝希望：“竟……竟残破至此？然……然祖宗陵庙……”
“陛下，”吕布语气转为恳切，“正因宗庙陵寝所在，更需慎重！如今洛阳无一兵一卒守卫，无一砖一瓦可蔽风雨。李傕郭汜虽败，然其溃兵四散，豫州、荆州一带，刘表、袁术乃至曹操残部，态度不明。若陛下贸然前往，消息传出，四方若有异动，臣纵有三头六臂，亦难保万全啊！”
他再次将“陛下安危”这个最大的责任摆在面前，让所有主张立刻还都的人都不敢轻易反驳。
太尉杨彪此刻沉吟开口：“吕将军所虑，不无道理。然……长久困守安邑，终非良策。不知将军有何高见？”他这次的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吕布的胜利和方才务实的态度，赢得了他的部分认可。
吕布看向杨彪，语气恭敬却坚定：“回太尉，依臣之见，当务之急，乃是彻底肃清河东、河内之李郭残部及匪患，稳固根基，广积粮草，练强兵马。同时，可分派工匠民夫，先行前往洛阳，清理废墟，稍作修缮，至少需确保宫室可居，城墙可守。待一切准备就绪，后方稳固，届时臣必亲率大军，护卫陛下，风风光光，重返东都！如此，方为万全之策！”
他提出的是一个稳妥、渐进且以实力为后盾的方案。
“这……需耗时多久？”有官员忍不住问。
“快则半载，慢则一年。事关陛下安危与朝廷体面，宁可筹备周全，不可急于一时。”吕布给出了一个大致的时间，既不过于漫长让人绝望，也显示出了事情的难度。
朝堂上再次陷入争论。一部分人认为吕布过于谨慎，拖延还都；另一部分人则觉得其所言有理，安全第一。
就在这时，一个清冽而平静的女声，在殿侧角落响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前排几位公卿耳中。那是被特许偶尔入宫陪伴皇后、并因其见识而偶尔被询及长安旧事的貂蝉。她正对一位面露犹豫之色的老宗正低声细语：
“……大人，吕将军所言，虽不中听，却是老成谋国之言。妾在长安时，曾亲眼见乱兵之祸，实非深宫所能想象。洛阳残破，确非虚言。陛下若此时前往，无宫室可居尚在其次，若遇小股流寇惊扰，或染时疫，岂不令天下忠臣痛心？届时莫说重振汉室，只怕……唉，稳妥些，总是好的。待吕将军为陛下扫清道路，建好行宫，再归不迟。”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亲身经历者的说服力，以及为君王考量的恳切，悄然影响着周围人的判断。
最终，在经过又一番激烈的辩论和权衡后，少年天子刘协虽然难掩失望，但还是接受了现实，采纳了吕布的建议。下旨暂驻安邑，命吕布全权负责肃清地方、筹备还都事宜。
朝会散去，吕布走出德阳殿，阳光刺眼。陈宫跟在他身侧，低声道：“主公，暂不还都，虽巩固了当下权位，却也推迟了‘挟天子’的最大利益，且需防夜长梦多啊。”
吕布目光望向东方，仿佛能穿透重重关山，看到那片焦土：“公台，唯有握在手中的，才是真正的利益。一个安稳的、由我控制的安邑，远胜过一个无法掌控、危机四伏的洛阳废墟。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时间——消化胜利，整合力量的时间。”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传令下去，加大募兵力度，加快粮草囤积。下一步，该是彻底清理并州、河内的不服之声，让我们的根基，稳如磐石！”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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