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中的死寂持续着,只有火把燃烧时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像是在为赵敏内心世界的崩塌伴奏。南宫宸那句“为一个注定倾覆的王朝殉葬,就是你证明自己的方式吗?”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砸得她头晕目眩,心神摇曳。
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试图汲取一丝支撑,但那寒意却仿佛顺着脊椎蔓延开来,直透心底。证明自己?难道她所做的一切,真的只是为了向世人证明“赵敏”二字的价值,而非为了那个她自幼被教导要效忠的大元?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和自我怀疑。
南宫宸没有再逼迫,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平静而深邃,仿佛能容纳她所有的挣扎与混乱。过了许久,就在赵敏几乎要被那无声的压力压垮时,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理性,开始将话题引向更宏大、更无法回避的层面。
“郡主,你聪慧过人,想必并非对天下大势毫无察觉。”南宫宸的声音在狭小的牢房里清晰地回荡,“只是你或许不愿深想,或许心存侥幸。那么,今日你我皆困于此地,不妨抛开立场,暂且以旁观者的眼光,看一看你竭力想要维系的那个‘大元’,究竟是何光景。”
他没有给赵敏反驳的机会,直接条分缕析,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确定的事实:
“其一,内部倾轧,根基本朽。”
“自忽必烈之后,元廷帝位更迭,几时安稳过?权臣当道,诸王争利,黄金家族内部早已离心离德。各地宗王、行省官员,有多少是真心效忠大都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他们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地盘、自己的权势。朝廷政令,出了大都,还能保持几分效力?这样一个内斗不休、政令不通的朝廷,如同一个患有痼疾的巨人,外表看似庞大,内里早已被蛀空。”
赵敏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现无言以对。她身在王府,岂会不知朝廷内部的肮脏龌龊?父王汝阳王手握兵权,不也同样要小心翼翼地在各方势力间周旋平衡?
“其二,横征暴敛,民怨沸腾。”
“元廷立国,始终视汉人如牛马,苛捐杂税,层出不穷。地方官吏,更是层层盘剥,中饱私囊。加之天灾频仍,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的惨剧,郡主在深宅大院之中,或许未曾亲见,但想必也有所耳闻。”南宫宸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地牢,看到那中原大地上无数挣扎在生死线上的黎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亿万百姓被逼到活不下去的境地,他们心中积攒的怒火,足以焚毁任何看似坚固的王朝。如今各地义军蜂起,虽大多不成气候,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便是民心的向背。”
民心的向背……赵敏想起了偶尔听到的,关于某某地又有“乱民”作乱的消息,以前她只觉是疥癣之疾,此刻在南宫宸的剖析下,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其三,军事僵化,外强中干。”
“诚然,元廷铁骑曾纵横天下,但承平日久,昔日那支悍不畏死的军队还剩多少战力?军备松弛,将领腐化,士兵困苦。对付散兵游勇般的义军尚可,一旦遇到组织严密、信念坚定的力量……”南宫宸顿了顿,目光若有实质地落在赵敏身上,“便如同今日绿柳山庄,看似机关算尽,高手如云,在绝对的力量与意志面前,亦是不堪一击。这,不过是元廷现状的一个缩影。”
绿柳山庄的惨败景象再次浮现在赵敏眼前,玄冥二老的倒地,神箭八雄的弃械……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其四,种族隔阂,矛盾深重。”
“蒙人、色目人、汉人、南人……等级森严,互不通婚,相互猜忌。偌大的帝国,从未真正融为一体。占人口绝大多数的汉人,被压在底层,心中岂能无恨?这种根植于制度与人心的裂痕,比任何外敌都更为致命。”
南宫宸一条条剖析下来,逻辑清晰,证据确凿,将元廷那华丽袍子下的虱子与脓疮,赤裸裸地揭露出来。他的语气始终平静,没有慷慨激昂的批判,只有冷静客观的陈述,然而正是这种冷静,反而更具说服力,让赵敏连一丝反驳的余地都找不到。
她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所坚持的、所努力的,竟然是试图去修补一个从根基到顶层都已千疮百孔、注定要倒塌的破屋子!
“郡主,你是有大才之人。”南宫宸话锋一转,目光再次聚焦在赵敏苍白失色的脸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然而,你的才华,在汝阳王府,在那大都的朝堂之上,真的能得到充分的施展吗?”
“你提出的政见,那些固步自封的王公大臣会采纳几分?”
“你调兵遣将的谋略,那些骄横跋扈的蒙古将领会听从多少?”
“你即便做得再多,在那些人眼中,你首先是一个‘女子’,然后才是‘郡主’。你的才华,你的努力,最终很可能只是沦为权力倾轧中的筹码,或是被归功于你父王的英明。”
句句诛心!
赵敏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几乎无法呼吸。南宫宸说的,何尝不是她内心深处最大的隐痛与无奈?她在王府中看似受宠,看似有权,但很多超越这个时代局限的想法和举措,往往因为她的性别和身份而被搁置、被嘲笑、被无视。她空有满腔抱负与才智,却仿佛被束缚在一张无形的大网中,难以尽情施展。
“在一个腐朽的体制内,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即便强如郡主,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延缓其衰亡的过程,却无法改变其最终的结局。”南宫宸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宣判,带着一种洞悉历史规律的冰冷,“将你的才智、你的年华,耗费在这样一件注定失败、且违背天下大势的事情上,值得吗?”
值得吗?
这三个字,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敏一直赖以支撑的精神支柱——那个“振兴大元,证明自己”的信念,在南宫宸这层层递进、无懈可击的逻辑剖析与大势碾压之下,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她缓缓地、无力地沿着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双手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之中。肩膀微微耸动,却没有哭声传出,只有一种无声的、巨大的绝望与茫然,将她彻底吞噬。
她输了。
不仅在武力、智计上输了。
更在信念上,被彻底瓦解了。
南宫宸看着她蜷缩成一团的脆弱身影,知道火候已到。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再次沉浸入自己的世界之中,将这片死寂与崩溃,完全留给了赵敏自己。
地牢之外,夜色正浓。而地牢之内,一场关乎信念与未来的风暴,正在一个骄傲郡主的内心世界里,猛烈地席卷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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