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寒风，裹挟着冰刃，呼啸着掠过荆南大地。
草木凋零，山河肃杀，连天空都总是阴沉着脸，透着一股沉闷压抑的死灰。
临湘城头那尚未撤去的白幡，在风中猎猎作响，愈发显得凄冷孤寂。
太守府内，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难以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意。
孙坚端坐主位，玄甲之外罩着一件厚重的黑色大氅，面容比往日更加削瘦，颧骨微凸，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像被冰雪淬炼过的刀锋，冰冷、锐利，不带丝毫温度。
连日来的挫败、丧友之痛、以及无处不在的死亡威胁，非但不能击垮他，反而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将他打磨得更加坚硬、更加冷酷。
程普、黄盖、韩当等核心将领分坐两侧，人人面色凝重，甲胄在身，仿佛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新购的那批军械，清点完毕了？”孙坚的声音平稳地响起，打破了沉寂。
“清点完毕。”程普沉声回应，语气中却并无多少喜色，“强弩二百张，弩矢五千支。皆是旧器，弩机磨损严重，堪用者约七成。箭簇亦有锈蚀。”
从袁术处高价购得的这批军械，质量低劣得出乎意料，显然是被狠狠宰了一刀。
但孙坚此刻已无暇计较这些，任何能增加一丝战力的东西，他都必须抓住。
“分发下去，优先配备给城头哨位和精锐斥候。”孙坚下令，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敲击着，“苏代那边，有何动静？”
黄盖接口道：“据探子回报，苏代老贼近日频繁与零陵曹氏、桂阳刘氏等豪首密会。其本部坞堡及各处关隘，守备明显增强，私兵调动频繁。更有多股来历不明的悍匪进入其势力范围，恐是招募的亡命之徒。”
“哼，看来是自觉羽翼丰满了。”韩当冷哼一声，“怕是憋着劲，想给我等来个大的。”
气氛再次变得沉重。
所有人都明白，之前的袭扰伏击只是开胃小菜，豪强们绝不会满足于小打小闹。
他们在积蓄力量，等待一个时机，发动致命一击。
而收缩防守的孙坚军，像被困在笼中的猛虎，看似暂时安全，实则被动无比。
“报——”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冲进大堂，脸色煞白，声音因为急促和恐惧而变调：“禀太守！城外……城外三十里！发现大军！打……打着‘蔡’、‘张’字旗号！还有……还有苏、曹、刘等豪强的旗帜！人数……人数不下万余！正朝临湘开来！”
“什么？”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全面战争的警报真正传来时，所有人还是心头巨震！
“蔡？张？”孙坚瞳孔骤然收缩，“可是襄阳蔡瑁、张允？”
“旗号正是！”亲卫颤声道，“还有……探马隐约看到，军前有一骑，背负强弓，似是……似是那黄忠！”
最后两个字，如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蔡瑁！张允！此二人乃是荆州大族蔡氏、张氏的代表人物，更是新任州牧刘表的心腹臂膀！
他们的旗号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刘表没有选择支援孙坚，也没有真正约束豪强，而是直接派出了直属军队，与地方豪强武装合流，公然打出了讨伐的旗号！
“刘景升！”孙坚一拳砸在案几上，坚硬的木案立刻裂开数道缝隙。
他额角青筋暴起，眼中喷射出暴怒的火焰，“好一个儒雅名士！好一个荆州牧！竟行此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之举！”
他立马想通了许多关节。
为何襄阳方面之前态度暧昧？为何那批军械如此劣质？刘表从一开始，恐怕就打定了主意，要借黄忠和豪强之手，彻底将他孙坚这根钉子从荆州拔除！
甚至可能，黄忠能如此精准地得到豪强支援、屡次逃脱围剿，背后都有襄阳的影子！
这不是平叛，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由州牧府主导，针对他孙坚的围剿！
“主公！形势危急！”程普霍然起身，语气急促，“蔡瑁、张允所率乃荆州正规军，装备精良，绝非豪强私兵可比！加之苏代等豪强武装助阵，以及黄忠那……那尊杀神！敌军势大，兵力数倍于我，且来得突然，我军……我军恐难正面抗衡！”
“难道要弃城而走吗？！”祖茂战死带来的悲愤尚未平息，韩当双眼赤红，低吼道，“临湘若失，长沙郡必全境沦陷！我等还有何处可去？退回江东吗？那将成为天下笑柄！”
“守！必须守！”黄盖斩钉截铁，“临湘城虽旧，但经我等这么长时间的加固，已非昔日可比！粮草尚可支撑数月！只要据城死守，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是战是守？是走是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孙坚身上，等待他的决断。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孙坚缓缓站起身，大氅自肩头滑落，露出内里冰冷的玄甲。
他走到大堂门口，推开厚重的门扉。
凛冽的寒风倒灌而入，吹得他衣发飞扬。
他遥望着城外远方的天际，那里，似乎已有无形的烟尘正在升起。
“刘景升想摘桃子，想用我孙文台的人头，来震慑荆州豪强，树立他州牧的威信？”孙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彻骨的杀意和决绝，“他打错了算盘！”
他豁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麾下众将：“我孙坚，起于微末，凭手中这口刀，一路斩将夺旗，何曾惧过谁？南阳黄巾如海，我敢冲阵！长沙豪强如林，我敢亮刀！今日就算他刘表亲至，就算千军万马围城，又待如何？”
“这临湘城，就是我孙文台的擂台！”
“他想战，那便战！”
“传令全军！”孙坚的声音陡然拔高，立刻驱散了大堂内所有的犹豫和恐惧，“即刻起，全城戒严！四门紧闭！所有士卒，登城守备！民夫壮丁，搬运守城器械滚木礌石上城！妇孺老弱，退入内城避难！”
“程普、黄盖、韩当！你三人各守一门！我自守压力最重之南门！”
“告诉所有将士！此非为孙坚一人而战！乃是为我等共同的生死存亡而战！为江东儿郎的尊严而战！身后已无退路，唯有死战到底！”孙坚的目光扫过程普、黄盖、韩当坚毅而充满战意的脸庞，声音传遍整个大堂，甚至穿透出去，回荡在肃杀的太守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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