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年的许都，时光仿佛刻意抹去了前一年的血色与悲音。
司空府丁夫人被遣返谯县已近一载，曹府后宅女主人的位置空悬，无声地吸引着所有窥探的目光。
这日午后，曹操于书房召见了荀彧、程昱等心腹谋臣以及族弟曹仁、夏侯惇等军中重将。
曹操坐于主位，面容较之宛城败归时平和了些许，但眉宇间那份沉郁与锐利却交织得更加深刻。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扫过众人：“丁氏归谯已久，内庭不可一日无主。子修既殁，诸子年幼，需人抚育教导。卞氏，性情温良，处事公允，随我多年，颇识大体。吾意已决，立卞氏为继室，主理内庭。诸公以为如何？”
室内有片刻的寂静。
立继室，尤其是一位出身歌姬的侧室为正妻，绝非小事。
这不仅关乎内庭秩序，更关乎嫡庶名分，乃至未来的继承人问题。
程昱率先开口，他向来直言敢谏：“明公，卞夫人贤德，昱等亦有耳闻。但其出身……恐招非议，难以服众。且丁夫人虽归谯，名分尚在，骤然立新，是否……”
“仲德（程昱字），”曹操打断他，语气淡然，“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丁氏心结难解，自绝于吾，岂能空悬其位，致内庭紊乱？至于出身……”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高祖起身亭长，光武亦起于布衣，英雄何问出处？能安吾家室，助吾事业者，便是良配。”
荀彧沉吟片刻，他更看重的是稳定与礼法。
但见曹操心意已决，且卞氏这些时日代理内务，确实井井有条，未曾出错，便也颔首道：“明公既已考量周详，彧无异议。卞夫人若能克己守礼，母仪内庭，亦是社稷之福。”
曹仁与夏侯惇等武将，对卞氏印象颇佳，尤其感念她在曹操低落时的悉心照料，更无反对之理，纷纷表态支持。
“既如此，”曹操一锤定音，“择吉日，行册立之礼。”
册立继室的仪式并未大肆操办，但在许都乃至整个曹操势力范围内，依旧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当卞夫人身着符合身份的礼服，于简单的仪式上接受众人拜见时，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投射而来的目光中有难以忽视的质疑。
质疑其出身微贱，质疑其德才是否足以匹配正室之位。
这些无形的压力，在她成为继室的最初几日，弥漫在府邸的每一个角落。
一些资历老的仆役，心中仍念着丁夫人的刚正，对这位新主母表面恭顺，背地里却不乏窃窃私语。
几位夫人，如环夫人、杜夫人等，虽依礼前来拜贺，眼神中也难免带着几分复杂的打量，尤其是环夫人，她曾因才情与温顺颇得曹操欣赏，如今见卞氏一跃成为正室，心中滋味，唯有自知。
卞夫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并未急于立威或辩解。
她深知，言语在此时最为苍白，唯有行动与结果，方能真正服众。
她首先做的，是更加勤谨地处理内务。
大到府中收支用度、人事安排，小到子女教养、姬妾月例，她皆亲自过问，条分缕析，务求公允。
她沿用丁夫人旧制中合理的部分，又根据现状稍作调整，使之更贴合实际。
不过旬月，府中上下便发现，这位新主母虽不似丁夫人那般威严外露，但处事之缜密、待下之平和，竟让府中运转得比以往更加顺畅有序。
对于几位夫人，她既不刻意打压，也不过分亲近，保持着距离与尊重。
她记得环夫人喜好诗文，便偶尔将曹操赏赐的一些古籍孤本转赠于她。
知杜夫人因美貌而心高，便在分配用度时略加优容，全其颜面。
她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悄然平衡着各方关系，化解着潜在的矛盾。
而对曹操的几位年幼子女，尤其是早逝的刘夫人所出的曹铄等，她更是倾注了心血。
她亲自督促他们的学业，关心他们的起居，态度温和而严格。
她并非生母，却努力扮演着慈母与严师的双重角色。
这一日，曹操接到紧急军报，袁术在淮南僭越称帝，天下哗然。
曹操决定亲自率军南下征讨，同时策应被袁术大军围困的刘备于小沛。
临行前夜，曹操来到卞夫人房中。
战事紧迫，他并未多言，只交代了些府中紧要事务。
烛光下，卞夫人正低头为他整理随身的衣物和常备的药物，动作细致而专注。
“家中诸事，辛苦你了。”曹操看着她沉静的侧影，忽然道。
这句“辛苦”，包含了立她为继室后所需承受的压力，也包含了将整个家托付给她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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