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示意侍卫远远等候,自己独自一人,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到门前。
他抬起手,想要叩响门环,那手却在空中停滞了许久,微微颤抖着,最终无力地垂下。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此刻,他不再是权倾朝野的汉丞相,只是一个心怀愧疚、渴望得到亡子之母一丝宽恕的普通男人。
这份愧疚太深,深到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份渴望又太渺茫,渺茫到让他恐惧于听到任何回应。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门外,隔着薄薄的一扇门板,仿佛能听到院内细微的声响——是织机规律的“札札”声,单调、重复,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与坚韧。
那声音,他并不陌生。
丁夫人出身世家,虽为正室,却素来不喜奢华,闲暇时亦会亲手纺织,以示不忘根本。
昔日许都府中,他也曾偶尔听闻她院中传来的织机声,那时只觉是妇人消遣,未曾在意。
如今在这暮色沉沉的异乡小巷,这声音却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在他的心上。
那每一丝经纬的交织,都仿佛是在编织对他无声的控诉与彻底的隔绝。
时光在沉默中缓慢流淌,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收敛殆尽,天边只留下一抹凄冷的鱼肚白。
春夜的寒风吹拂着他花白的鬓发,带来刺骨的凉意。
侍卫们在不远处焦灼地等待着,却无人敢上前催促。
院内,织机声依旧不紧不慢,仿佛门外站着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影子。
曹操的胸口一阵剧烈的翻涌,头风症似乎又有发作的迹象,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他想起了病中那些混乱的梦境,想起了曹昂在火光中回望的决绝眼神,想起了丁夫人那字字泣血的诅咒……
所有的勇气,在这一次次的回忆和这无尽的沉默等待中,消耗殆尽。
他最终,还是没有叩响那扇门。
或许,他早已预知了答案。
叩开了,又能如何?
祈求原谅?
他拿什么来原谅?
诉说悔恨?
他的悔恨在她丧子之痛面前,显得何其苍白无力?
相见,不过是徒增彼此的难堪与痛苦,将那道早已结痂的伤疤,再次血淋淋地撕开。
他想要的,或许根本不是她的宽恕,而只是一个能让自己心安的理由。
而这个理由,她显然不愿,也永远不会给他。
一种彻骨的疲惫与绝望将他彻底淹没。
他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木门。
然后,他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向马车,背影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异常佝偻而苍老。
“回府。”他钻进车厢,心如死灰。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这条寂静的小巷,将那座承载着他一生之憾的院落,永远地留在了身后。
又过几日,曹操回到了许都丞相府。
他依旧是那个威严的丞相,处理政务,接见臣属,只是眉宇间那层化不开的阴郁,又浓重了几分。
他绝口不提此行之事,仿佛只是进行了一次寻常的静养或巡查。
卞夫人也如往常一样,悉心照料他的起居,打理着府中大小事务。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身上那股更深沉的落寞与某种幻灭后的死寂,但她什么也没有问。
只是在夜深人静,他偶尔从噩梦中惊醒时,她会默默地握住他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她的存在。
一日,曹操在书房独坐,望着窗外一轮冷月,久久不语。
卞夫人端着一碗安神汤走进来,轻轻放在他面前。
“夫君,夜深了,喝了汤早些歇息吧。”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
曹操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良久,才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飘忽声音说道:“她……在织布。”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但卞夫人立刻就明白了。
她端着托盘的手微微紧了紧,面上却依旧平静。
“嗯。”她轻声应道,没有追问,也没有评论。
“织得……很专注。”曹操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感慨,又像是彻底的释然,“……外面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卞夫人走到他身边,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感受到那肩膀的僵硬与冰凉。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她缓缓道,声音不大,却有一种看透世事的通透,“丁夫人选择了她的路,夫君……也当放下执念,珍重眼前。”
曹操的身体微微震动了一下。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那纷乱的情绪似乎沉淀了下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一片荒芜的平静。
他伸出手,覆盖住她搭在他肩上的手,那手心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
“是啊……”他喃喃道,像是回答她,又像是告诫自己,“该放下了。”
他端起那碗已经微凉的安神汤,一饮而尽。
苦涩的滋味在口中蔓延,一路沉入心底。
他知道,那个关于谯县、关于织机声、关于那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的旧梦,到此,彻底醒了。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他的人生,他的霸业,他的罪与罚,都将由他自己和身边这个沉默却坚韧的女人,一同背负下去。
而关于丞相秘密探访谯县旧宅,最终却连门都未曾叩响,黯然离去的消息,虽未掀起轩然大波,却化作一层隐秘的涟漪,在极少数知情人心中荡漾开来。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始终关注着曹操一举一动的卞夫人。
她听完心腹的详细禀报,只是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对方退下。
然后,她独自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那株在春风中摇曳的海棠,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那叹息声太轻,太淡,立刻便消散在温暖的春日空气里,不留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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