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手太子“钦点”的赈灾义卖任务后，洛云曦便迅速投入到了紧张的筹备工作中。她在相府别院靠近花园处，临时辟出了一块区域作为筹备处，每日里人来人往，各种指令条陈流水般发出，显得井井有条。
然而，表面上的高效运作，掩盖不了实际推行中的重重困难。
太子许诺的“全力配合”更像是一句空话。东宫派来的几名官员，名为协助，实则更多的是监视和指手画脚，对于解决实际问题却并不热心。向各部协调场地、安保、宣传等事宜时，更是遭遇了各种“走流程”、“需请示”、“待批复”的软钉子，显然是有人在暗中作梗，不想让太子和洛云曦轻易办成此事。
邀请京中贵女参与义卖捐赠和现场襄助，也反应平平。除了少数几家与相府关系尚可或是有意向太子示好的家族派人应付外，大多数人都态度暧昧，或是干脆称病推脱。显然，在这场储位之争的敏感时期，谁也不想轻易站队。
“小姐，库部那边又说场地布置的物料审批还没下来。”
“礼部那边对我们拟定的邀请函措辞有异议，让重写。”
“城南的几家大绸缎庄都说近期没有多余的好料子可以捐赠……”
翠儿和小莲每日汇总来的消息，十有八九都是坏消息。饶是洛云曦两世为人，心智坚定，面对这无处不在的掣肘和刁难，也不由得感到一阵烦躁。
这不仅仅是一场慈善活动，更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政治角力。
就在洛云曦埋头处理这些繁杂事务，思考如何破局之时，一个轰动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北方草原最强大的部落之一，北戎，派遣使团抵达京城！
带队的，竟是北戎王最宠爱、也是草原上以骁勇善战和桀骜不驯闻名的少主——赫连伽罗。
一时间，京城议论纷纷。北戎与天启王朝在边境素有摩擦，时战时和，关系微妙。此次赫连伽罗亲自率团前来，名义上是商讨边境互市、缓和关系，但其真实目的，无人能猜透。
据说，赫连伽罗一行人入城时，并未遵循中原礼仪，而是纵马驰骋，随从个个挎刀佩弓，穿着色彩鲜艳的皮裘，与京城百姓的素雅衣着形成鲜明对比，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其张扬不羁的姿态，更是在注重规矩礼法的京城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洛云曦听到“赫连伽罗”这个名字时，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当初在边境（或根据设定修改，例如某次冲突场合）那个狂妄自大、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草原少年。那次不算愉快的“初遇”，让她对这位北戎少主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没想到，他竟然来了京城。
洛云曦暂时将此事抛在脑后，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解决义卖场地的问题。太子虽已请旨，陛下也恩准借用皇家园林“芳华苑”东侧区域作为场地，但具体落实下来，还需要与内务府、园林管理处等多方协调。
为了尽快确定方案，洛云曦带上翠儿和几名得力的下人，在东宫派来的李主事的“陪同”下，亲自前往芳华苑勘察。
芳华苑不愧是皇家园林，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奇花异草，美不胜收。义卖场地选在靠近东门的一片开阔草坪及附近的水榭回廊，地方倒是足够大，风景也好，但如何划分区域、布置摊位、安排人流走向、确保安全等等，都需要仔细规划。
洛云曦一边勘察地形，一边与李主事讨论着方案细节。李主事表面恭敬，言语间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强调规矩、暗示困难，显然并不想让洛云曦太顺利。
就在洛云曦走到一处临水平台，思索着如何将此处设置为贵重物品展示区时，一阵略显杂乱的脚步声和张扬的谈笑声传来。
只见不远处的回廊上，走来一群人格外引人注目。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黑色绣金边皮袍的年轻男子，面容英俊深刻，轮廓分明，一双眼睛锐利如鹰，带着草原民族特有的野性与桀骜。他腰间挎着弯刀，步伐矫健，神态倨傲。正是北戎少主，赫连伽罗。
他身后跟着几名同样高大健硕、穿着北戎服饰的随从，个个气息彪悍，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赫连伽罗似乎也是来游览园林的，大概是听到了这边的说话声，便径直走了过来，目光扫过洛云曦和李主事等人，最后落在了洛云曦手中的规划图纸上。
他显然听懂了他们在讨论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嗤笑，用带着明显草原口音，却十分流利的汉语大声道：“哼！本少主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在搞这些娘们唧唧的花样！中原人就是麻烦！死了几个人，就哭哭啼啼，还要靠女人出来卖笑凑钱？真是可笑！”
他的声音洪亮而粗鲁，在这幽静雅致的皇家园林中显得格外刺耳。
李主事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正要上前呵斥，却被洛云曦抬手阻止了。
洛云曦抬起头，平静地看向赫连伽罗。时隔多日（或设定时间），再次见到这张狂傲的面孔，她心中并无波澜，反而升起一丝冷意。
“这位想必就是北戎的赫连少主吧？”洛云曦的声音清冷，不带丝毫情绪，“少主初来乍到，对中原之事若有不明，可以请教鸿胪寺的官员，何必在此信口开河，徒惹人笑？”
赫连伽罗显然没料到一个看起来娇滴滴的中原女子敢如此直接地顶撞他，不由得一愣，随即眼中燃起怒火：“你说什么？大胆！你是什么人？敢这么跟本少主说话？”
“我是谁不重要。”洛云曦淡淡道，“重要的是，少主刚才的话，未免太过偏颇。南方水患，流离失所者何止万千？他们缺的不是少主口中所谓的牛羊战马，而是能救命的药品、御寒的衣被和果腹的粮食！不知少主的战马铁蹄，是能踏平泛滥的洪水，还是能变出吃食来填饱灾民的肚子？”
她语速不快，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直戳赫连伽罗话语中的荒谬之处。
“至于少主看不起的‘女人卖笑凑钱’，”洛云曦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这叫慈善义卖，汇聚的是八方支援的善心，为的是将每一份力量精准地送到最需要的人手中。这等统筹规划、精打细算之事，恐怕习惯了弯弓射雕、直来直去的北戎勇士们，确实难以理解，更不用说做到了。”
“你！”赫连伽罗被气得脸色铁青，他从未被一个女子如此当众奚落过，尤其是在他一向看不起的中原。草原上的雄鹰，岂容挑衅？
他怒极反笑：“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说得比唱得好听！你们中原人就是虚伪！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最后还不是层层盘剥？能有多少真正落到灾民手里？”
他上前一步，逼近洛云曦，高大的身影带来一股压迫感：“要我说，援助就该实实在在！本少主今日高兴，就捐给你们……一百匹北戎宝马！如何？足够实在了吧？不过，本少主有个条件，这些马必须放在义卖最显眼的地方，由你，亲自为本少主牵马展示！”
他提出霸道无礼的要求，目光挑衅地看着洛云曦，显然是想让她难堪，以此报复刚才的言语羞辱。
李主事等人脸色大变，让相府千金为异族少主牵马？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洛云曦却依旧平静，甚至微微一哂：“少主果然慷慨，云曦在此代受灾百姓，先谢过少主厚赠。”
她话锋一转，不卑不亢道：“不过，皇家义卖，自有皇家规矩。所有捐赠之物，无论贵重与否，皆需由礼部登记造册，内务府统一安排展示场地及方式，以示公允。至于牵马展示……”她抬眼看向赫连伽罗，眼神清澈却带着一丝戏谑，“恐怕不合礼制。若少主执意，云曦可代为上报礼部与宗人府裁夺。想来少主远来是客，定会尊重我天启王朝的礼法规矩，入乡随俗，不会强人所难吧？”
她搬出礼部、宗人府和“规矩”、“礼制”这些中原王朝最看重的东西，像一张无形的网，将赫连伽罗的霸道要求轻飘飘地挡了回去，让他有力使不出，憋屈无比。
赫连伽罗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寸步不让的女子，肺都要气炸了。他从未遇到过如此难缠的中原人！
“好！好得很！”他咬牙切齿，狠狠地瞪了洛云曦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在心里，“你们中原人的规矩真多！本少主记住你了！我们走着瞧！”
说罢，他猛地一甩袖子，带着一脸怒容的随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看着赫连伽罗气冲冲离去的背影，洛云曦缓缓收回目光，眼神微凝。
这个赫连伽罗，果然如传闻般冲动易怒，但也绝非鲁莽无脑之辈。他今日的挑衅，或许并非完全偶然。自己算是彻底和他结下了梁子。
李主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上前道：“洛大小姐，这……这北戎少主也太无礼了！您……”
“无妨。”洛云曦淡淡道，“不过是言语冲突罢了。继续勘察场地吧。”
只是她心中清楚，这场由太子主导的赈灾义卖，因为这位异域来客的加入，恐怕会比预想中更加波谲云诡，也更加……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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