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车队抵达怒江傈僳族自治州首府六库。
夜色中的怒江奔腾不息,涛声如雷。江两岸的山峦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只余朦胧轮廓,像沉睡的巨人。州委招待所小楼的灯光在江风中明灭,仿佛在守候什么。
林枫推开车门时,凌晨的江风带着湿冷的寒意扑面而来。他紧了紧外套,抬头看向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一抹极淡的鱼肚白。
“林书记!”怒江州委书记杨振华快步迎上来,这位傈僳族干部眼中有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眠,“您怎么连夜赶来了?路上辛苦了!”
“不辛苦。”林枫与他握手,感觉到对方掌心粗糙的茧子,“杨书记,你更辛苦。听说你已经在边境线上跑了三天?”
杨振华苦笑:“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哪坐得住。林书记,我们先上楼休息一下吧?房间准备好了。”
“不忙休息。”林枫摆摆手,“找个地方,我们聊聊。把州长、分管副书记、公安局长都叫来。对了,木古村的扎西顿珠书记,如果在州里,也请过来。”
“扎西书记在!”杨振华立即说,“他昨天送几个受伤的村民来州医院,听说您要来,硬是在招待所等了一夜。”
林枫心头一暖:“那正好。我们就在招待所的小会议室谈。马秘书长,通知郑司令他们直接到会议室。”
凌晨五点,招待所二楼小会议室。
长方形的会议桌旁坐了十几个人。除了林枫带来的马文远等工作人员,怒江州的主要领导都到了:州委书记杨振华、州长和志强(纳西族)、分管政法维稳的副书记李卫东、州公安局长杨志刚(就是那晚带先遣队到木古村的副局长,因表现突出已主持州局工作),还有木古村的老支书扎西顿珠。
扎西顿珠坐在最靠门的位置,这位傈僳族老人穿着民族服装,头上包着青色头帕,脸上深刻的皱纹在灯光下更显沧桑。他双手紧紧握着一个搪瓷茶杯,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林枫特意走到他面前,双手握住老人的手:“扎西书记,让你久等了。”
“林书记……”扎西顿珠站起身,声音有些哽咽,“我们木古村……给国家添麻烦了……”
“这话不对。”林枫扶他坐下,“是那些犯罪分子给国家、给人民添麻烦。你们木古村,是受害者,也是守卫边境的英雄。”
这时,会议室门被推开。郑国威、岩温、张彪三人风尘仆仆地走进来——他们乘坐另一辆车,比林枫晚到半小时。
“都到了?好,我们开始。”林枫在主位坐下,开门见山,“时间紧迫,咱们长话短说。杨书记,你先说说怒江边境的情况。”
杨振华翻开笔记本,汇报简明扼要:“怒江州边境线长四百五十公里,涉及福贡、贡山、泸水三个边境县,十七个边境乡镇,六十三个边境村寨。总人口八万余人,其中傈僳族、怒族、独龙族等少数民族占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他顿了顿:“目前最突出的问题有三个:第一,基础设施落后。六十三个边境村寨中,还有十二个不通公路,三十一个没有稳定电力,四十个通信信号极差;第二,民生欠账多。人均年收入不到全省平均水平的一半,青壮年外出务工比例高达百分之七十;第三,跨境犯罪影响深。近三年,全州有三百二十七人被骗至缅北,目前确认被困的还有一百五十八人。”
数字很残酷,但也很真实。
林枫看向扎西顿珠:“扎西书记,木古村的情况呢?”
老人深吸一口气,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林书记,我们村……一百二十三户,五百六十七人。去年人均收入……三千二百块。年轻人……出去打工的,一百零三个。被骗去那边的……十一个。现在……回来了三个,还有八个没消息。”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八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了年龄、被骗时间。
“最大的……岩桑,二十八岁。最小的……阿娜,十九岁。都是……好娃娃啊……”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只能听到怒江的涛声隐约传来。
林枫接过那张纸,仔细看着每一个名字。然后他抬头:“扎西书记,我向你保证,我们会把每一个同胞都救回来。这八个名字,我会记在心里。”
“谢谢……谢谢林书记……”老人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好了,情况都清楚了。”林枫把那张纸小心地夹进笔记本,“现在说正事。中央已经做出决策,边境治理专项资金已经到位。接下来,我们要在怒江打响边境综合治理的第一枪。”
他看向郑国威:“郑司令,军地协同方面,怒江段有什么考虑?”
郑国威摊开一张军用地图:“战区已经调整了部署。怒江段边境,我们将派驻一个边防团,重点加强福贡、贡山方向的防务。同时,计划在每个边境乡镇设立军民联合执勤点,实现常态化巡逻。”
“巡逻频率?”
“重点地段每天三次,一般地段每天一次。所有巡逻都配备摄像和通讯设备,数据实时上传指挥部。”郑国威补充道,“另外,我们计划与缅方边防部队建立热线联系,避免误判。”
林枫点点头,看向张彪:“公安方面?”
张彪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省厅已经抽调三百名警力支援怒江。我们计划:第一,开展‘清源行动’,对全州涉诈人员进行全面排查,建立‘一人一档’;第二,设立边境警务室,实现‘一村一警’或‘多村一警’;第三,与缅方对接,尽快启动首次联合执法,重点解救被困人员。”
“时间表?”
“一周内完成警力部署,两周内完成第一轮排查,一个月内开展首次联合执法。”
林枫转向岩温:“岩温省长,民生改善方面,怒江的优先项目是什么?”
岩温显然做了功课:“林书记,根据我们调研,怒江边境群众最急迫的需求有三个:第一,道路;第二,通信;第三,医疗。我建议,首批资金优先投向这三个领域。”
他具体说:“道路方面,我们先修通那十二个未通公路村寨的简易道路,保证物资能进去;通信方面,先建二十个基站,解决信号盲区问题;医疗方面,给每个边境乡镇卫生院配齐基本设备,给每个村卫生室配备一名合格村医。”
“资金够吗?”
“首批分配到怒江的资金有四亿,如果精打细算,可以启动这些项目。但后续还需要持续投入。”
林枫沉思片刻,在笔记本上快速计算。然后他抬头:“杨书记、和州长,你们州里能配套多少?”
杨振华与和志强对视一眼,和志强开口:“州财政很紧张,但我们可以挤出一千万,再协调对口帮扶单位支援一部分。另外,我们可以动员群众投工投劳,节省人工成本。”
“群众积极性怎么样?”林枫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扎西顿珠突然开口:“林书记,只要国家真为我们办事,我们傈僳人……有力气!修路,我们出人!建基站,我们抬设备!只要……只要娃娃们能回来,日子有盼头……”
老人的话朴实,但有力。
林枫环视全场:“好,那我们就定下来:怒江州作为边境综合治理的先行示范区。我们要在三个月内,让这里的百姓看到实实在在的变化。”
他站起身,走到会议室墙前——那里已经挂上了一张怒江州边境地图。
林枫沉吟片刻,望向身旁的岩温省长,随即面向众人郑重宣布:“岩温省长,作为滇省政府主要负责人,必须担起责任。前线指挥部调整:我任总指挥,岩温省长、郑国威司令员任副总指挥,杨振华书记、张彪厅长任成员,形成党政军警一体化的指挥核心。”
岩温挺直腰杆,神色肃然。
林枫继续道:“通过这次实地走访,我对指挥部工作补充几点要求:第一,建立‘解救人员绿色通道’,民政、卫生、公安、人社部门联合行动,对每一位被解救返回人员,要第一时间提供医疗救治、心理疏导、就业帮扶和家庭重建支持,让他们感受到祖国的温暖和回家的尊严。这件事,岩温省长牵头落实。”
“明白!”岩温立即回应,“会后我立即组建专项工作组。”
“第二,‘春雷行动’不只要解救人,更要追元凶。”林枫目光锐利地看向张彪,“省公安厅要联合国安、网安、技侦力量,组建跨境犯罪情报研判中心,深挖资金链、通信链、人员链,锁定主要头目和幕后金主。对于涉案的中方人员,无论他在哪里,必须依法追责到底。”
张彪眼中寒光一闪:“林书记放心,我们已经展开侦查。有些钱,以为转到境外就安全了?我们照样能摸清来龙去脉!”
“第三,边境建设要因地制宜,尊重民族文化。”林枫语气缓和下来,看向杨振华和扎西顿珠,“修路架桥建基站是好事,但具体怎么修、怎么建,要充分听取当地干部群众的意见,不能破坏生态环境,不能影响民族习俗。比如文化活动中心,可以融合傈僳族、怒族的建筑风格和传统文化元素,让群众真正觉得这是自己的家园。”
杨振华和扎西顿珠连连点头,面露感动。
“第四,军地协同要制度化。”林枫转向郑国威,“除了建立热线和联合巡逻,我建议每半个月召开一次军地联席会议,通报情况,研判形势,协调行动。部队在完成战备任务的前提下,可以发挥组织优势和装备优势,协助地方做一些急难险重的工作,比如抢通道路、运送物资、应急救援等。”
郑国威赞同道:“这个提议好。军民鱼水情,关键在经常走动、互相支持。我们边防部队的很多官兵,就是来自云南的少数民族,他们熟悉当地情况,可以做很好的桥梁。”
林枫最后环视众人:“同志们,木古村是我们边境治理的起点,也是检验我们工作成效的第一站。我要求指挥部三天内拿出怒江段的详细实施方案,一周内所有项目启动,一个月内必须看到明显变化。有没有信心?”
“有!”所有人齐声回答,声音在怒江峡谷中激起回响。
下午两点,木古村公房。
这里已经被改造成前线指挥部的临时办公点。几张长条桌拼成会议桌,墙上挂着边境地图、项目进度表和人员部署图。几台军用笔记本电脑和保密电话已经架设完毕,通讯兵正在调试设备。
林枫坐在主位,指挥部的第一次正式会议正在进行。
岩温正在汇报资金分配方案:“根据林书记的指示和实地调研情况,我们调整了怒江段的资金分配。首批四亿元,具体安排如下……”
会议高效务实。两个小时内,各项任务被分解到具体单位和责任人,明确了时间节点和考核标准。郑国威和张彪分别就军事部署和“春雷行动”做了补充说明。
下午四点,会议接近尾声时,保密电话响了。
马文远接听后,神色凝重地递给林枫:“林书记,外交部转来的紧急情况。缅方通报,今天中午,缅北某园区发生内部冲突,有三十余名被困人员趁机逃脱,其中已确认有八名我国公民,目前下落不明。缅方请求我方协助搜寻和接收。”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
林枫接过电话,听了几句,沉声道:“告诉缅方,第一,我方立即派出边境搜寻力量,请缅方提供必要便利和安全保证;第二,请缅方核实并提供所有逃脱人员的准确名单和身份信息;第三,一旦找到我方公民,立即通过外交渠道办理交接手续。”
挂断电话,林枫迅速部署:“郑司令,立即命令边境部队,加强巡逻,注意发现异常情况,做好接收准备。张厅长,命令公安边防力量,在我方境内可能区域展开搜寻。岩温省长,通知州县民政、卫生部门,启动应急预案,准备好临时安置点和医疗救助。杨书记,你负责联络当地干部群众,提供线索和协助。”
一道道命令快速下达,指挥部瞬间进入应急状态。
“林书记,需要您坐镇指挥。”马文远提醒。
“不,”林枫站起身,“我要去边境线看看。郑司令,你陪我一起。张厅长、岩温省长,你们在这里协调各方。杨书记、扎西书记,麻烦你们带路。”
下午五点,边境线附近的一处高地。
林枫站在山岗上,用望远镜观察着对面的情况。茂密的热带雨林绵延起伏,几条泥泞的小路若隐若现。远处,几缕炊烟升起,那可能就是某个园区的位置。
郑国威指着地图:“从位置判断,逃脱人员最可能沿着这条山谷向边境线移动。但这里地形复杂,植被茂密,还有可能遇到武装巡逻。”
“我们的搜寻队伍到哪里了?”林枫问。
“已经派出三支搜救队,每队十五人,配备医护人员和通讯设备。另外,无人机已升空侦察。”郑国威回答。
天色渐晚,山林中升起薄雾。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个人的心都悬着。
下午六点二十分,对讲机里传来急促的声音:“指挥部,搜救一队报告!在7号山谷发现十余名衣衫褴褛的人员,其中有华人面孔!他们状态很差,有人受伤!重复,发现目标!”
“确认安全后,立即带回!”林枫命令道。
“明白!我们正在接近……等等,有情况!”对讲机里的声音突然紧张起来,“发现不明身份武装人员靠近!大约五六人,携带武器!”
郑国威一把抢过对讲机:“我是郑国威!我命令,保护被困人员安全为第一要务!如遇威胁,可采取必要措施!支援队伍正在赶往你们的位置!”
林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紧握住望远镜,指节发白。
几分钟后,对讲机里传来枪声和呼喊声,随后陷入杂音。
“通讯受到干扰!”通讯兵急报。
“命令无人机抵近侦察!命令就近部队火速增援!”郑国威额头青筋跳动。
林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盯着地图,大脑飞速运转:“郑司令,如果这些武装人员是园区的打手,他们最可能从哪个方向来?从哪个方向撤退?”
郑国威在地图上快速比划:“最可能从南边这个路口来,如果被击退,会向西侧山林撤退。那里靠近……”
他话没说完,林枫突然道:“命令西侧埋伏的部队,注意拦截!同时,通知搜救二队、三队,向枪声位置靠拢,但保持距离,形成包围!”
命令刚下达,对讲机里传来好消息:“指挥部,搜救一队报告!武装人员已被击退,我方无人伤亡!成功接应到十六名逃脱人员,初步确认有九名我国公民!重复,九名我国公民!”
“好!”郑国威一拳砸在掌心。
林枫长舒一口气,但立即追问:“人员状况如何?有没有木古村的人?”
片刻后,回复传来:“有两人伤势较重,已进行紧急处理。正在核实身份……有一个女孩,自称阿娜,来自木古村!”
“阿娜……”林枫想起那个母亲哭泣的面容,“立即安排最好的医疗力量!用最快的速度,把他们安全送回来!”
“明白!”
夜色渐浓,但边境线上,一道道车灯和手电光划破黑暗。搜救队护送着获救人员,向着国境线,向着祖国的方向艰难而坚定地移动。
林枫一直站在山岗上,直到看见第一支队伍越过界碑,踏上国土。
那一刻,他看见战士们搀扶着虚弱的同胞,看见医护人员冲上去接应,看见岩温带人准备好了担架和毛毯……也看见,那个叫阿娜的女孩,在踏上国土的瞬间,瘫倒在地,放声大哭。
那哭声穿越夜色,刺痛着每个人的心,也昭示着:这条路,才刚刚开始。
林枫转身,面向指挥部成员,一字一句地说:“今晚的行动证明了两件事:第一,我们的决心和能力,足以穿透黑暗,带回同胞;第二,真正的斗争,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和危险。”
他望向边境线对面那片深沉的山林:“但这只是开始。我们要救的,不止这九个人;要铲除的,不止那几个园区。我们要建立的,是一个让边民安居、让同胞安心、让国家安宁的长治久安之局。”
“明天太阳升起时,”林枫的声音在夜风中清晰而坚定,“‘怒江边境治理百日攻坚’将全面启动。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正义也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光明也许会经历黑夜,但终将照亮每一个角落。”
众人肃立,眼中映着远处边境线上闪烁的灯火,那是归家的信号,也是新征程的启明。
怒江在黑暗中奔流,涛声如鼓,仿佛在为这场无声的战役擂响战鼓。而东方天际,第一缕曙光,正在群山之后悄然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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