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冰冷的黑暗中浮沉,如同溺水者,时而触及一点破碎的光影,时而又被无尽的虚无拖拽回去。
剧痛是永恒的底色,骨骼断裂,经脉枯涸,黑暗意志蛰伏在角落蠢蠢欲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濒临崩溃的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片刻,又或许已是一日。
一丝微弱却真实的触感,将魏殳从混沌的深渊边缘拉扯回来——那是一种干燥的、带着些许霉味的粗糙感,摩擦着他脸颊的皮肤。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苦涩气息?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由粗糙原木和茅草搭建的屋顶,缝隙间透出昏黄的天光,看样子已近黄昏。
身下是硬实的土炕,铺着一层薄薄的、洗得发白的旧褥子。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干草、草药以及一种……属于活人居住之地的、浑浊的生的气息。
他躺在一间简陋的茅屋里。
昏迷前最后的记忆碎片拼凑起来——源渡之舟的彻底解体,坠落在荒郊野外,远处依稀的灯火,还有那声模糊的惊呼……
是被人发现,并带到了这里。
魏殳心中立刻升起警觉。
他尝试运转体内力量,回应他的只有更剧烈的刺痛和近乎枯竭的空虚。
玄冥本源几乎感应不到,黑暗意志倒是因他的苏醒而微微骚动,带来阵阵蚀骨的冰寒。
神魂虚弱得如同透明薄纸,稍一动念便眩晕不已。
现在的他,比一个久病缠身的凡人还要脆弱。
他勉强转动脖颈,打量四周。
屋子很小,除了一张炕,只有一个歪斜的木桌,一把破旧木凳,一个简易的土灶,角落里堆着些农具和柴禾。
墙上挂着几串风干的、不知名的植物。
一切都透着贫寒,却也收拾得还算整洁。
屋外隐约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和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就在这时,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
一个瘦小的身影端着个粗陶碗,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那是个看上去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皮肤黝黑,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头发枯黄,脸上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菜色,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大,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谨慎与忧虑。
男孩一抬头,正好对上魏殳睁开的眼睛。
“啊!”
男孩吓了一跳,手一抖,陶碗里的褐色药汁差点泼出来。
他连忙稳住,脸上露出惊喜又紧张的神色:“你……你醒了?”
魏殳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男孩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似乎感到了一丝无形的压力,尽管眼前这人看起来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气。
“我……我叫阿木。”
男孩咽了口唾沫,小心地将陶碗放在炕沿上,后退了两步,声音细细的,“我和爷爷在村外山脚捡柴时发现你的,你……你伤得好重,流了好多奇怪颜色的血……爷爷说你可能不是普通人,让我们小心些,但也不能见死不救……这、这是爷爷采的草药熬的,止血补气的,你……你要不要喝点?”
男孩说话有些磕绊,眼神里充满好奇与忐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魏殳的目光扫过那碗散发着苦味的药汁。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这只是些最寻常的、或许对普通跌打损伤有些微效用的山野草药,对他的伤势来说,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但他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见他没有拒绝,阿木似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点腼腆的笑意。
他小心地上前,想扶魏殳起来,却发现对方虽然虚弱,身体却沉得吓人,而且触碰之下,皮肤冰凉得不似活人。
阿木打了个寒颤,但没说什么,费力地帮魏殳稍微垫高了些,然后端起药碗,笨拙却小心地凑到他唇边。
温热的、苦涩的液体流入喉中,带着泥土和草木的粗糙味道。
这点温度,对魏殳冰寒刺骨的内腑而言,微不足道,但至少……是人间真实的温度。
他艰难地吞咽了几口,便摇了摇头。
阿木也不勉强,放下碗,又从怀里摸出半块黑乎乎、看起来硬邦邦的粗粮饼子:“你……你饿吗?家里只有这个了……”
魏殳再次摇头。
他如今的状态,凡俗食物已无法提供任何滋养,反而可能成为负担。
阿木有些无措地收回饼子,搓了搓手,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好。
屋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屋外风吹过茅草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犬吠。
“这里……是什么地方?”
魏殳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几乎难以辨认。
“啊?哦,这里是青泥村。”
阿木连忙回答,“很偏远的小村子,靠着青泥山。离最近的镇子也要走大半天的山路呢。”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爷爷说,你掉下来的地方,就在青泥山后面的老鹰坳,那里平时很少有人去,邪性得很,说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你和那些碎木头突然从天上掉下来,可把我们吓坏了。”
青泥村……老鹰坳……魏殳默默记下。
他坠落的地点果然是冥土与人间的薄弱节点附近,这种地方往往阴气较重,被凡人视为不祥,也在情理之中。
“你爷爷呢?”魏殳问。
“爷爷去镇上抓药了,顺便看看能不能把前些日子打的几张皮子卖掉。”
阿木说着,眼神黯淡了一下,“家里的药……不太够。爷爷的咳嗽病也一直没好。”
正说着,屋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咳嗽声。
“阿木,我回来了。”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
门再次被推开,一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脸上布满深深皱纹的老者走了进来。
他穿着同样破烂的棉袄,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旧布袋,脸上带着疲惫和风霜。
看到魏殳醒来,老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忧虑,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老人家。”
魏殳微微颔首,算是致意。
他能感觉到,这老者虽然只是个普通凡人,但眼神里有一种历经世事的沉淀,比阿木要沉稳得多。
老者放下布袋,仔细打量了魏殳几眼,叹了口气:“这位……公子,你总算醒了。你的伤势,老朽行医几十年,从未见过,脉象混乱虚弱至极,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老朽能力有限,只能开些固本培元的寻常方子,怕是……”
他摇了摇头,意思很明显。
“多谢救命之恩。”
魏殳语气平淡,“我已无大碍,只需静养。”
老者显然不信无大碍的说法,但也没多问,只是道:“公子若不嫌弃,便在此安心住下。只是寒舍简陋,粗茶淡饭,怕是要委屈公子了。”
“叨扰了。”
魏殳没有推辞。
他现在的状态,确实需要一处暂且容身之地,来慢慢恢复一丝元气,并弄清楚混沌晶石的牵引究竟指向何处。
这偏僻的小山村,或许反而安全。
老者点点头,对阿木道:“去把灶上温着的粥端来,给公子垫垫肚子。”
又对魏殳道,“公子气色极差,还是再歇息吧。有事让阿木唤我便是。”
魏殳重新闭上眼,听着阿木轻手轻脚出去端粥的动静,听着老者坐在凳子上疲惫的叹息和压抑的咳嗽。
人间……他回到了人间。
不是以执掌生死界限的守棺人身份,而是作为一个近乎废人、需要凡人救助的濒死者。
颈间的混沌晶石沉寂依旧,但那微弱的牵引感,并未消失。
他仔细感应着,那牵引并非指向这青泥村,而是更远的地方,似乎在青泥山的深处,或者山的那一边。
冥土的危机在蔓延,苍枢他们或许正在苦战,安心的真灵沉眠于秩序之锚,归途渺茫……
而他,困在这具残破的身躯里,困在这不知名的人间山村。
一丝几乎从未有过的、名为无力的情绪,悄然掠过心头。
但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冰冷与决意。
无论如何,先活下去。
然后,找到那条路。
屋外,暮色渐浓,小小的青泥村,灯火零星亮起。
属于魏殳的人间之行,在这片最底层的尘埃里,悄然开始。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坠落的那一刻,这片看似平凡的山水之间,一些沉睡了许久,或一直在暗中注视的存在,已然被那迥异于此界的力量波动与混沌晶石的微弱光芒,悄然惊动。
一丝不寻常的涟漪,正在这偏远的山村周围,缓缓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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