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黑暗,窒息。还有无处不在的、仿佛要将躯体与灵魂一同碾碎的庞然水压与撕扯力。这便是苏轶(扶苏)坠入暗河后,仅存的感知。他如同狂风中的一片枯叶,被狂暴的水流裹挟着,在绝对黑暗的地下河道中横冲直撞。怀中的包裹和阿衍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是他与这个世界仅存的、脆弱的连接。肺部的空气早已耗尽,耳中轰鸣,意识如同风中之烛,忽明忽灭,随时可能彻底沉入永恒的黑暗。
不能死……云梦泽……墨家核心……阿衍……
残存的意念如同微弱的火星,在濒临熄灭的边缘挣扎着。求生的本能,以及那份远超常人想象的、源自血脉深处与流亡磨砺出的坚韧意志,让他在昏迷与清醒的边缘死死守住了最后一线清明。他死死环抱着包裹和阿衍,另一只手在激流中徒劳地挥舞,试图抓住些什么。
“砰!”
后背重重撞上一块突出水面的礁石,剧痛让他几乎彻底昏厥,却也让他勐地呛入一口冰冷的河水,强烈的刺激反而驱散了一些昏沉。紧接着,他感到水流的方向似乎发生了偏转,速度也稍缓了一些。
隐约的光……不是火把,也不是天光,而是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从水中本身散发出来的、幽蓝色的、星点般的荧光。借着这微光,他模煳地看到,暗河似乎流入了一个更为开阔的地下空间,水势趋于平缓,形成了类似地下湖泊的水域。头顶不再是狭窄的岩层,而是高远空旷的黑暗穹窿,那些幽蓝的荧光便附着在穹顶和水中的某些奇特菌类或矿物上,勉强勾勒出这个巨大空间的朦胧轮廓。
求生的欲望驱使他用尽最后力气,拖着阿衍和包裹,向着最近的一片露出水面的、平坦的岩石浅滩挣扎游去。每划动一下,都牵动着全身的伤痛,冰冷和失血让他四肢僵硬麻木。终于,指尖触碰到了粗糙而坚实的岩石表面。
他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先将包裹推上岩石,然后拖拽着阿衍,一点一点,如同濒死的爬虫,将自己沉重的身躯从冰冷的湖水中挪出,瘫倒在潮湿的岩石上,只剩下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几乎无法聚焦的视线。
寒冷如同无数细针,刺入骨髓。他颤抖着,摸索着解开自己湿透的、结冰的外袍,又费力地去检查阿衍。少年的脸色在幽蓝荧光下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白,后心处的箭伤早已不再流血——在冰冷的河水中,血液似乎都已凝固。苏轶颤抖的手指探向他的鼻息,又贴近他冰冷的胸口……许久,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阿衍……死了。
为了护送他,为了保护那可能关系着云梦泽存亡的“核心”之物,这个年轻的墨家弟子,永远留在了这片黑暗冰冷的地下世界。
巨大的悲痛与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轶。他跪坐在阿衍身边,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水渍滑落,滚烫的温度瞬间被周围的寒冷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片刻,或许是很久,求生的意志和对云梦泽的责任,如同冰层下不肯熄灭的余烬,再次开始微弱地燃烧。他不能死在这里。阿衍不能白死。云梦泽还在等着他,哪怕只是带回去一个绝望的消息,也比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地底强。
他强迫自己行动起来。首先检查了包裹,万幸,那油布包裹经过特殊处理,防水性极佳,里面的黑色金属板和星图皮卷虽然湿了边角,但大体完好。他将它们小心取出,放在相对干燥的岩石上。
接着,他处理自己的伤口。左臂的伤口在撞击和冰冷河水的浸泡下,情况糟糕,必须重新包扎。他撕下还算干燥的内衬衣摆,咬紧牙关,用短剑割开粘连的旧布条和腐肉,从怀中摸出一个用油纸密封、侥幸未完全浸湿的小包,里面是云梦泽特制的、掺有止血消炎草药的金疮药粉,颤抖着撒在伤口上,再用布条死死缠紧。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晕厥,但他死死撑住。
做完这些,他几乎虚脱。他靠在一块岩石上,喘息着,开始打量这个偶然闯入的巨大地下空间。
幽蓝的荧光不足以照亮全貌,但隐约可见,这并非纯粹的自然洞穴。远处的岩壁上,似乎有人工开凿的阶梯和平台的痕迹,影影绰绰,延伸向黑暗高处。空间的中央,地下湖的湖水异常平静深邃,那些幽蓝的光点在水下深处缓缓飘荡,如同倒映的星河。而在湖泊对岸,借助荧光,苏轶似乎看到了一片……建筑群的轮廓?低矮、方正,风格古朴,与狼嚎谷中所见的墨家遗迹风格近似,但似乎更加完整,更加……肃穆。
这里……难道是墨家机关城的另一部分?或者说,是更深层、更核心的区域?
这个念头让苏轶精神一振。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陈穿关于“地窍”的推测,或许并非空穴来风。此地深处山腹,有地下湖泊(地气?),有古老建筑,甚至可能有与金板产生“共鸣”的条件!
他挣扎着站起身,必须去对岸看看。但地下湖宽广,游过去体力不济,且水下情况不明。他沿着浅滩边缘摸索,希望能找到其他路径。
就在他绕过一片嶙峋的石笋时,脚下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金属碰撞的轻响。他低头,用短剑拨开湿滑的苔藓和碎石,下面露出半截锈蚀严重的青铜构件,以及……几具扭曲的人形骨骸!骨骸身上覆盖着破碎的、非丝非麻的古怪衣甲碎片,旁边散落着一些同样锈蚀、但形制明显不同于当代的兵器。
这些骨骸不知在此沉寂了多少岁月,显然是在探索或守卫此地时身亡。苏轶心中凛然,此地绝非善地。他更加小心地前进。
终于,在靠近那片建筑群方向的湖畔,他发现了一座早已断裂、大半没入水中的石桥残骸。残骸尽头,距离对岸尚有数丈距离,但有一根粗大的、不知是何材质的黑色锁链,从残桥末端延伸出去,连接着对岸一个高大的石质基座。锁链浸在水中,却并未严重锈蚀,表面隐约有与那黑色金属板相似的幽暗光泽。
或许可以攀着锁链过去。
苏轶深吸一口气,将包裹重新背好绑紧,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上残桥,来到锁链连接处。锁链冰冷刺骨,入手滑腻,上面覆盖着一层滑熘的水苔。他定了定神,双手交替,将身体悬挂在锁链上,开始一点一点向对岸挪动。
身下是幽深漆黑、闪烁着诡异蓝光的湖水,仿佛隐藏着未知的巨物。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在空旷死寂的地下空间中回荡,格外惊心。
就在他挪到锁链中段时,异变陡生!
身下的湖水毫无征兆地剧烈翻涌起来!一个巨大的、难以名状的阴影,从湖底深渊急速升起,带动的水流让锁链疯狂摆动!苏轶死死抓住锁链,才没被甩脱。紧接着,他看到了两只如同小型湖泊般的、散发着惨绿色幽光的巨大眼瞳,在漆黑的湖水中亮起,死死锁定了他!
那是什么东西?!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苏轶的心脏。他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如此庞大的地下生物!那阴影的轮廓,隐隐带着龙蛇之形!
就在那未知巨物似乎要破水而出的千钧一发之际,苏轶怀中,那紧贴胸口的黑色金属板,突然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一股奇异的、微弱的震动感传来,同时,金属板表面那些玄奥的纹路,竟自行亮起了极其微弱的、与湖中荧光同色的幽蓝光芒!
那湖中的巨物,似乎对这光芒产生了反应。它那恐怖的上冲之势勐然一顿,两只巨大的惨绿眼瞳中,幽光闪烁不定,仿佛在辨认、在犹豫。它发出了一声低沉得几乎超越人耳感知极限的、充满古老与威严意味的嘶鸣,整个地下湖都随之震颤。
苏轶福至心灵,强忍着金属板传来的灼热与心中的恐惧,将那块正在发光的金属板努力举高,让那微弱的幽蓝光芒,尽可能清晰地映照向湖中巨物。
时间仿佛凝固。
巨物的阴影在水中缓缓盘旋,那双惨绿的眼瞳与金属板的幽蓝光芒对峙着。渐渐地,巨物眼中的凶戾与好奇,似乎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古老的情绪所取代——那像是一种……认可?亦或是,对某种久远约定的记忆?
最终,在一声更加低沉、仿佛带着叹息的嘶鸣后,那巨大的阴影缓缓下沉,重新没入深不见底的幽暗湖水中,湖面翻涌的波涛也逐渐平息。只有那两点惨绿的幽光,在深水中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仿佛从未出现过。
危机……解除了?
苏轶浑身冷汗涔涔,几乎虚脱。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那黑色金属板,似乎与这守护地底遗迹的未知存在,产生了某种奇异的联系。这更印证了此物的不凡。
他不敢耽搁,用尽最后力气,攀完了剩余的距离,终于踏上了对岸坚实的土地。回头望去,幽暗的湖水平静如镜,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幻觉。
他转过身,面对那片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老建筑群。高耸的石门紧闭,上面刻满了更加复杂、更加玄奥的纹路,其中一些,与他手中的黑色金属板纹路隐隐呼应。
门扉正中,并非常见的兽首衔环,而是镶嵌着一个凹陷的、与他手中金属板形状完全契合的卡槽。
找到了。
“地窍”的核心入口,或许就在此处。
苏轶走上前,强忍着身体的剧痛与疲惫,颤抖着取出那块已然恢复常温、但纹路似乎更加清晰的黑色金属板,对着那石门上的凹陷,缓缓按了下去。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响彻灵魂的机括契合声,在这死寂了万千年的地底空间中,悠然回荡。
逆鳞已触,秘门将启。在这绝境的尽头,苏轶终于踏入了墨家先贤遗泽的最深处。然而,门后等待他的,是真正的希望之火,还是更加深不可测的……未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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