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韧号”深处，那间被严密守护的静滞室，此刻仿佛成了宇宙的中心。空气冰冷，循环系统的低鸣如同倒计时的心跳。纯白的记忆水晶悬浮在稳定场中央，散发着恒定而微弱的柔光，如同沉睡者平稳的呼吸。
水晶前，站着三个人。
林克背对着门口，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妹妹沉睡的光辉上，仿佛要用目光为她筑起一道永不倒塌的城墙。张猛站在他侧后方，巨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虬结，他看看林克僵直的背影，又看看水晶，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喘。
凯洛的琉璃结晶悬浮在另一侧，光芒前所未有的黯淡，裂纹深处仿佛有星辰寂灭。他刚刚向林克展示了最终的推演结果——唤醒林雪的意识，引导其频率与“方舟”核心共振，有 百分之九十一点七 的概率可以暂时覆盖“仲裁者”的底层指令，为外部行动创造机会。但代价是……
“她的意识结构太脆弱了，林克。”凯洛的意念传来，不再是冰冷的数据，而是带着沉重的、几乎凝滞的悲悯，“强行唤醒，并承受‘方舟’核心逻辑海的冲击……就像用一根蛛丝去拉动一颗恒星。成功的概率……存在。但存活概率……无限趋近于零。她……会像投入洪流的雪花，瞬间……消融。”
“放你娘的狗屁！”张猛猛地爆发，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震得舱壁嗡嗡作响，“不能用！绝对不能用！我们打生打死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保住这点念想吗？！现在你告诉我，要亲手把她送进去……当柴烧？！老子不干！”
他一步跨到林克面前，巨大的身影几乎将林克完全罩住，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林克！你说话！那是你亲妹妹！你答应过老长官要照顾好她的！你他妈说话啊！”
林克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动。只有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微微颤抖着。他的肩膀轮廓在冷光下显得异常锋利，仿佛承载着整个星河的重量。
“张猛。”凯洛的意念试图安抚，“外面……有数以亿计的人，正在被那套系统悄无声息地判定为‘冗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那关我们屁事！”张猛猛地挥手，仿佛要打碎这令人绝望的现实，“我们救不过来！我们连自己都快要保不住了！凭什么要拿小雪去换？！她受的苦还不够多吗？！”
“不是交换。”凯洛的光芒微弱地闪烁了一下，“是……选择。是她可能……会做出的选择。”
“她没得选！”张猛怒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是我们要替她选！是你要逼着她哥，亲手把她推进火坑！”
就在这时，林克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他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张被冰封的面具。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清澈锐利、如今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面翻涌着将灵魂都撕裂的痛苦风暴。他看着暴怒的张猛，又看向光芒黯淡的凯洛，最后，目光落回那枚纯白的水晶。
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
“如果……她醒着……”
他停顿了，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倒刺，从喉咙里硬生生扯出来。
“……她会怎么做？”
张猛愣住了，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在FASt控制室里，眼神坚定、不顾一切要追寻星空真相的女孩；那个在神殿核心，燃烧自己连接两个世界的女孩。
凯洛的结晶沉默着，答案不言而喻。
林克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颤抖着，带着血的味道。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风暴平息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被泪水洗涤过的平静。
他向前一步，走到稳定场边缘，伸出手，指尖在距离水晶几厘米的空中停住，虚虚地描摹着那沉睡的轮廓。
没有看张猛，也没有看凯洛，他只是对着那点微光，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她是……唯一的钥匙。”
这句话，不是决定，而是陈述一个他们所有人都无法逃避的、最残酷的事实。
张猛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巨大的身躯晃了晃，向后靠在冰冷的舱壁上，低下头，用粗糙的手掌死死捂住了脸，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凯洛的结晶光芒收敛到了极致，仿佛也在这沉重的抉择面前，感到了无法承受之重。
静滞室里，只剩下林克孤独地站在水晶前，像一尊守护着最终答案的、悲伤的石像。
唤醒沉睡者，可能是拯救亿万人的唯一希望。
但代价，是让他亲手，熄灭自己世界里最后的那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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