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谷的煞气被远远抛在身后，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着大地。凌暮带着迟昭，并未远遁，而是如同融入夜色的两道轻烟，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那处凡尘小院。
院门合拢的轻响，隔绝了外界的危机与杀伐，将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重新归于短暂的宁静。空气中还残留着昨日炊食的淡淡烟火气，与谷中那阴冷煞气形成鲜明对比，让人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
迟昭跟在凌暮身后，脚步落地无声，心却仍在为方才谷中那电光火石的一战、以及凌暮最后那超出预期的触碰而剧烈跳动着。额间那微凉的触感仿佛烙印，挥之不去，带着一种奇异的酥麻，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
凌暮径直走入屋内，于桌前坐下，指尖星辉一闪，那枚已彻底黯淡破碎的节点棱晶残骸出现在桌上。他眸光沉凝，仔细探查着上面的残留痕迹，试图从中找出更多关于星璇布置、乃至上界动向的信息。
迟昭没有打扰他，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凌暮专注的侧脸上。星辉映照下，他五官轮廓清晰如刻，长睫低垂，投下淡淡的阴影，冰封的气质因这份专注而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令人心折的魅力。
过了许久，凌暮才收回探查的神识，指尖轻敲桌面，将那残骸收起。“星璇布置此节点耗费不小，短时间内应无法在此区域重建。我们至少有了半月喘息之机。”
他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寂静，也拉回了迟昭飘远的思绪。
“半月……”迟昭低声重复，心中计算着。半月时间，在这凡尘之中，足够做很多事情，比如……巩固那份因共谋而急剧升温的、微妙的关系。
“师父，”他上前一步，走到桌边，琉璃色的眸子映着凌暮的身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寸进尺的试探，“既已争取到时间，弟子之前……表现尚可，那多留几日的承诺，可还作数？”
他问得直接，目光却紧紧锁住凌暮的反应。
凌暮抬眸，对上他那双写满了期待与执拗的眸子。屋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入的微弱天光，将两人的身影勾勒得朦胧而暧昧。
“本座言出必践。”凌暮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但也没有丝毫反悔的意思，“此地尚算安全，你可在此继续‘砺心’。”
这便是允了。
迟昭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随即涌上的是更汹涌的欣喜与……贪念。他看着凌暮因略微疲惫而比平日少了几分凌厉的眉眼，一种冲动促使他做出了更大胆的举动。
他伸出手，并非去触碰凌暮，而是拿起了桌上的茶壶。壶中是昨日剩下的、早已冰凉的粗茶。他指尖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九幽冥火的气息，极其精准地控制着温度，瞬间将壶中茶水温热，然后斟了一杯，双手捧着，递到凌暮面前。
“师父辛苦了，喝口茶润润喉吧。”他声音放得轻缓，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讨好，眼神却亮得灼人，仿佛在进献什么稀世珍宝。
这并非简单的奉茶。那茶水被九幽冥火瞬间加热，温度恰到好处，既展现了迟昭对力量精妙的掌控力，更蕴含着一丝他独有的、带着混沌温养气息的冥火之力，无声无息地融入茶水中。
凌暮的目光落在那一杯热气袅袅的粗茶上，又缓缓移到迟昭那双因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的手上，最后定格在他那双充满了期待与某种隐秘渴望的琉璃色眸子里。
屋内陷入了奇异的寂静。只有茶水散发出的、带着凡俗茶叶特有涩味的清香，在空气中缓缓弥漫。
凌暮没有立刻去接。他就这样看着迟昭，眸光深邃，仿佛在衡量这杯茶背后所代表的更深层次的含义——是弟子单纯的孝敬？是试探的继续？还是……某种更直白的情感进犯？
迟昭举着茶杯，手臂稳如磐石，没有丝毫颤抖，眼神也毫不退缩，直直地迎接着凌暮的审视。他在赌，赌凌暮会接受这份带着他独特气息的“好意”，赌那冰封的心防，已然为他裂开了缝隙。
时间仿佛被拉长。
终于，在迟昭几乎要以为这次试探过于冒进即将失败时，凌暮缓缓伸出了手。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玉石般的微凉，轻轻碰到了迟昭捧着茶杯的手指。
刹那间，如同电流窜过！
迟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那触碰带来的、直达灵魂的战栗。他强忍着没有松开手，感受着凌暮的手指稳稳地接过了茶杯。
指尖相触，一触即分。
凌暮执起茶杯，并未立刻饮用，而是置于鼻尖轻嗅了一下。那缕极其微弱的、属于九幽冥火的温养气息，自然逃不过他的感知。他抬眸，看了迟昭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洞悉，有玩味，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被取悦了的痕迹？
然后，在迟昭屏息的注视下，他低头，浅啜了一口。
动作优雅，如同品尝琼浆玉液，而非这凡尘最普通的粗茶。
“尚可。”他放下茶杯，依旧是这两个字，与评价迟昭修炼成果时一般无二。
但迟昭却从他那比平时柔和了半分的气息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这不是敷衍，而是一种……默许的接纳。
他心中那头名为贪欲的兽，在这一刻发出了满足的喟叹，随即却是更加汹涌的渴望。得陇望蜀，莫过于此。
“师父喜欢便好。”迟昭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腾的炽热，声音却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轻快，“弟子再去烧些热水，为您准备洗漱。”
他没有再做出更逾越的举动，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适可而止的进犯与恰到好处的体贴交替，才是编织情网的最高明手段。
凌暮看着他转身走向厨房那看似乖巧顺从的背影，眸光微闪。小家伙的试探愈发大胆，心思也愈发玲珑。这凡尘烟火，似乎并未磨去他的爪牙，反而让他学会了如何更精准地……挠动他的心扉。
他端起那杯尚有余温的茶，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摩挲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人指尖的温度。
星网之危暂解，而这方寸小院之内，另一场无声的、关乎人心的征伐，却才刚刚进入更旖旎也更危险的阶段。贪暖者，已不满足于方寸之暖，开始觊觎整片冰原的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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