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十八年，春。
肇庆府的港口，已是另一副模样。
这里不再是单纯的军港，而是一个吞吐量惊人的复合型工业枢纽。
依据皇帝亲自设计的图纸，十几个铁制储油罐沿海岸线一字排开，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属的冷光。
它们是沉默的钢铁巨人，腹中储藏着来自苏门答腊的黑金。
在苏门答腊的巨港，一条短程输油管道早已铺设完毕，将油田深处涌出的粘稠原油，直接输送至码头。
在那里，中小型油轮队日夜不休，将原油一船船接驳至肇庆府。
这里，是真正的资源中转站。
今天，港口的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码头上虽聚集了大量人群，却落针可闻。
茅胤京率领南洋都护府的所有官员，肃立在最前方。
在他们身后，是那些新晋的大明恭顺王与入股的各国代表，他们身上的大明亲王礼服，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港口中一艘即将离港的庞然大物上。
这艘船，被命名为“黑龙一号”。
它没有昆仑号那般充满攻击性的线条，更没有战列舰的狰狞炮塔。
船身摒弃了一切多余的曲线，只是一个延展到极限的巨硕长方体，平直的甲板上，除了高耸的舰桥与蛛网般密布的管道齿轮阀门，再无他物。
它的丑陋与笨拙，本身就是对运输这一功能的极致追求，是工业力量最蛮横的证明。
这是大明帝国的第一艘千吨级专业油轮。
它的船舱被分割成数十个独立的舱室，满载着未经提炼的黑色原油。
在它旁边，两艘同样远洋货轮，金山号与银山号，早已整装待发。
它们的货舱里，塞满了从邦加岛运来的锡锭，以及从马来半岛采集来的、散发着特殊气味的生橡胶块。
“吉时已到！启航！”
茅胤京一声令下，三艘巨轮同时拉响了汽笛。
“呜——！”
嘹亮、雄浑的声浪穿透云霄，响彻整个肇庆港。
黑龙一号巍峨的烟囱喷吐出滚滚黑烟，船尾的巨型螺旋桨开始搅动港池，泛起一片沸腾的浪花。
在万众瞩目之下，它调转船头，朝着北方劈波斩浪而去。
巨港苏丹穆扎法尔，也挤在人群中。
他身着那套华丽但有些不合身的大明亲王礼服，凝望着远去的黑龙一号，心绪翻腾。
过去的半年，恍如一梦。
皇家南洋资源公司的第一笔预付分红，整整十万两白银，早已变成了他宫殿里崭新的黄金饰品、军队中雪亮的新式火枪。
他知道，那艘丑陋大船里流淌的黑色液体，每一滴都与他的财富挂钩。
他此刻甚至比茅胤京更紧张，用真主的名义祈祷，祈祷这艘船能平安抵达大明，带来他无法想象的利润。
这是甜蜜的枷锁，他已沉溺其中。
半个月后，广州，黄埔新港。
整个港区早已被天穹军戒严，码头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空气里是一种压抑的期待。
工部尚书宋应星和户部尚书倪元璐，这两位帝国重臣，竟亲自南下，在此地翘首以盼。
宋应星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工装，花白的胡须随着他有些急促的呼吸而微微颤动。
他身后，站着一大批来自皇家第一动力研究所与西山钢铁厂的技术骨干，苏灵也在其中，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无意识间，手中的笔记本边缘已被她捏出了几道褶痕。
“来了！看见了！”一名眼尖的哨兵高喊。
海天相接之处，三个黑点正破开晨雾，轮廓愈发清晰。
宋应星一把拿过旁边助手的单筒望远镜，当他看清那艘黑龙一号时，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
“石油……帝国的黑色血液……帝国的脉搏……终于来了！”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作为帝国工业技术的总舵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船黑油的意义。
陛下那些近乎天书的设计图里，有一半以上，都将因它而变成现实！
更高效的润滑油，能让机器的寿命延长数倍；分馏出的煤油，将让光明照亮帝国的每一个角落；而那个代表着终极力量的神秘造物“内燃机”，更是指定需要一种名为“汽油”的燃料才能驱动。
在他的视野里，那艘不断放大的油轮，逐渐与千千万万台正在钢铁工厂中轰鸣的新式机器的幻影重叠。
他旁边的倪元璐，则是全然不同的画风。
他穿着大红的尚书官袍，平日里因算计财政而略显愁苦的老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睛通过望远镜死死地锁定在金山号和银山号上，嘴里念念有词。
“我的钱……我的金山银山……我的宝贝疙瘩……可算来了！”
他不在乎那黑乎乎的臭油能干嘛。
他只知道，这一船锡锭和橡胶，仅仅是原材料，按照京师的市价，就价值超过三百万两白银！
而这，还只是南洋那片新“国土”上，送来的第一份土特产！
他掰着手指头，嘴皮子都在哆嗦，飞快地心算。
南洋都护府成立，贸易独占，关税一年千万两起步。
皇家南洋资源公司，帝国控股过半，等油田、矿山全面投产，一年分红……又是几千万两……
“国库……国库要满了……要溢出来了呀！”
倪元璐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他捂住胸口，几乎要乐得瘫倒在地。
幸好旁边的侍从早有准备，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
三艘巨轮在拖船的引导下，沉重地靠港。
当黑龙一号粗壮的输油管，与岸上储油罐的接口精准对接，随着阀门开启，粘稠的黑色原油奔涌而出时，宋应星再也按捺不住。
他甩开侍从，冲到管道连接处，伸出那只因年迈而有些发僵的手，小心地接了一点油滴在指尖。
他将那点油滴凑到眼前，目光专注，如同在审视一件绝世珍宝。
苏灵也走了过来，她看着那黑色的液体，脑子里就开始回忆陛下课程里那些复杂的分子结构图。
“宋大人。”她的声音清脆而冷静，“根据陛下的数据模型，此批次原油含硫量低于0.5%，品质极优。”
“我们可以启动内燃机计划了。”
“好！好！好啊！”宋应星连说三个好字，一向严谨的老尚书，此刻眼眶竟有些湿润，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哽咽。
“苏丫头，好样的！咱们回去就开工！陛下要的内燃机，有了这帝国的血液，不出三年，老夫拼了这把骨头，也一定让它的轰鸣响彻西山！”
码头的另一边，倪元璐已经带着户部的官员，不顾斯文地冲上了金山号的甲板。
他抱着一根沉甸甸的锡锭，亲了又亲，那股子热乎劲，比对他亲孙子还要上心。
“好东西！全是好东西啊！来人，给本官看好了！一两都不能少！”
这一天，广州港的景象，通过层层的电报，传到了紫禁城。
早已回来的朱由检，收到了广州发来的电报。
【首批战略资源已入港。】
【工业体系升级方案可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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