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将自己的决定，平静而坚定地告知了窦婴。
这位在北疆战场上杀伐决断、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在听到杜衡要离开的消息时，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于孩童般的不舍与担忧。他沉默了许久，帐内的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动，映出复杂的情绪。
“先生……”窦婴最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北疆有我，必不使防线有失。我以窦氏列祖列宗之名起誓，只要我窦婴还有一口气在，这道防线，就坚如磐石。”
他站起身，走到一个沉重的木箱前，亲自从里面取出了一枚虎符状的令牌。令牌由精铜打造，入手沉甸甸的，上面刻着北军特有的徽记。
“先生此去长安，龙潭虎穴，凶险难料，务必小心！”他将令牌交到杜衡手中，郑重地说道，“这是我北军最高级别的信物。若有需援手之处，可持此令，往寻京城卫尉或北军故旧。他们虽不敢公然违抗宫中命令，但保先生周全，或为先生传递一封紧急军报，还是能做到的。”
杜衡接过那枚尚带着窦婴体温的令牌，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郑重地谢过窦婴，没有多做停留，也没有多余的告别。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行动，才是最好的回答。
他带着那十名由窦婴亲自挑选的、最精锐可靠的骑士，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悄然踏上了南归之路。
沿途所见，与他北上时，已是天壤之别。
虽然边境地区依旧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下，气氛紧张，但内地的秩序已然恢复。田野里，可以看到农夫们正在抢耕抢种，试图将失去的时间补回来；官道上，商队络绎不绝，虽然行色匆匆，但终究是恢复了流动。百姓的生活，正在从崩溃的边缘，被一点点地拉回正轨。
然而，杜衡那经过“冰狱”之力淬炼过的、敏锐如鹰的感知，却察觉到了繁华表象下的暗流。在一些交通要道和重要的城镇，官府的盘查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格，而且……多了一些身份不明、眼神锐利如刀的暗探在活动。他们或伪装成贩夫走卒，或扮作游学士子，但那种经过严格训练才有的警惕气质，却无法完全掩盖。
当他们的队伍越来越接近长安时，这种压抑感更加强烈。
长安城的城门守军，换上了不少生面孔，那些士兵的眼神冷漠而警惕，对往来人等的盘问极其细致，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杜衡出示了窦婴亲笔签发的、加盖了大将军印信的通关文书，以及他兰台令史的官凭，但守城的校尉依旧反复查验，甚至派人去城内核实，耽搁了近一个时辰，才在一旁军官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放他们入城。
长安城内，看似繁华依旧，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氛，如同无形的毒雾，弥漫在空气中。酒肆茶楼之中，人们交谈的声音都下意识地压低了许多，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与窥探。
杜衡抬起头，望向未央宫的方向。在他的感知中，那座代表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宫殿群，似乎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寻常人难以察觉的灰色气息，沉闷而压抑。
他没有立刻进宫面圣，也没有回兰台官署。多年的底层生涯，让他深知，在情况未明之时，贸然行动，乃是取死之道。他带着护卫，穿过几条繁华的街道，来到了一家看似普通的香料铺后院。
“影”在长安的隐秘据点之一。
负责接应的“影”成员，代号“青鸾”，是一个面容清秀、举止文雅的青年。他见到杜衡，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将他引入一间密室，面色凝重地向他汇报了几个关键消息：
“第一，长陵近期增加了三倍的守卫，由卫尉麾下的精锐部队接管，对外宣称是例行加固维护，但已将陵区方圆十里划为禁区，禁止任何非皇室成员靠近。”
“第二，窦太后依旧称病不出，长乐宫守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陛下派去的几位太医，都被宫中宦官以‘太后凤体违和，需静养，不宜见外人’为由婉拒于宫外。”
“第三，市面上开始流传一些新的童谣，孩子们在街头巷尾传唱，内容隐晦，但细思极恐。”青鸾低声念道：“‘长陵夜半钟声响，不见天子见鬼王。黑甲金甲争宝光，谁家阴兵借道场？’”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青鸾看着杜衡，眼神变得无比严肃，“有人在暗中打听您的底细，尤其是您当年在云阳为吏，以及后来失踪那三年的经历。他们出手阔绰，似乎对您的过去，比对您现在的功绩更感兴趣。”
杜衡心中凛然。
他刚回长安，就有人开始调查他的过去了？是太后的人，想抓住他的把柄，将他彻底打倒？还是其他觊觎总图的势力，想弄清楚他这个“关键先生”的来路？
他感到自己仿佛一脚踏入了一张早已编织好的、巨大而粘稠的巨网之中。而这张网的中心，似乎就是那座安葬着高祖和吕后的长陵，以及……那位深居简出、却手握权柄的窦太后。
就在他沉思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时，据点那扇厚重的木门外，突然传来了三长两短的、急促的敲门声——这是“影”最高级别的紧急联络信号！
青鸾脸色一变，立刻拔出腰间的短刃，示意杜衡后退。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后，通过猫眼向外看了一眼，随即猛地拉开门栓！
门开，一名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汉子，如同被抽掉了骨头一般，跌了进来！
“长陵……”那汉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血沫声，“夜半……有金光……还有……黑衣人……夺……夺图……”
话未说完，他头一歪，双眼圆睁，彻底气绝身亡。
杜衡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长陵果然有异动！有人……已经抢先一步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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