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方俊一手领着还在抽泣的方乘风,一手牵着妮儿,走出了校门。
校门口,一辆黑色的奥迪急刹车停下。
杨岚风尘仆仆地冲了下来。她刚到宾馆就听说儿子被人打了。
“乘风!”
杨岚冲过来,一把抱住儿子,看着他脸上那个鲜红的巴掌印,还有嘴角的血丝,眼睛瞬间红了。
“谁打的?!老师说是谁打的?!”杨岚像头护崽的母狮子,转头瞪着方俊。
方俊冷冷地看着她:“我打的。”
杨岚愣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方俊,又看了一眼站在方俊身后的妮儿。
妮儿完好无损,除了头发乱点。而她的亲生儿子,脸肿得老高。
“方俊……”杨岚的声音在颤抖,“乘风才刚满六岁……你为了这个丫头,打你的亲生儿子?”
“他该打!”方俊咬着牙,“他在学校里骂妮儿是‘小破鞋’!骂嫂子是……这种没教养的话,是不是你教的?”
杨岚的身体晃了晃。
她看着方俊,那个她爱了这么多年、辅佐了这么多年的男人。此刻,他像个审判官一样盯着自己,护着别人的女儿,审判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
“是。”
杨岚突然笑了,笑得凄凉而决绝,“是我说的。我有说错吗?全海州的人都在说!只有你方俊一个人在装聋作哑!李秀莲赖在宾馆不走,拿着你的钱,占着你的心,还要让我儿子管那个野丫头叫姐姐?凭什么?!”
“啪!”
方俊扬起手,但这一巴掌最终没有落下去。
他看着杨岚那张因为愤怒和嫉妒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不可理喻。”
方俊放下手,弯腰抱起妮儿,“妮儿,今晚去大大办公室睡。别怕,有大大护着你!”
说完,他抱着妮儿,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方俊!”
杨岚在他身后撕心裂肺地喊道,“你今天要是敢把她带走,咱们就离婚!!!”
方俊的脚步顿了一下。
但他没有回头。
车门“砰”地关上。“虎头奔”绝尘而去。
杨岚抱着哭得嗓子哑了的儿子,跌坐在路边的尘土里。她看着那辆远去的车,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
东方宾馆,顶楼。
方俊把妮儿安顿在休息室睡下。
他坐在外间的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门被轻轻推开。
李秀莲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作服,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她听说了学校的事,吓得魂飞魄散,连工服都没敢换就跑上来了。
“俊哥……”
李秀莲看到睡着的妮儿,又看到满脸阴沉的方俊,大概猜到了发生了什么。
她没有去抱妮儿,而是“扑通”一声,跪在了方俊面前。
“嫂子!你这是干什么!”方俊赶紧去扶她。
李秀莲死活不起来。她抬起头,那张布满愁容的脸上,满是泪水和决绝。
“俊哥,我对不起你!”
李秀莲抓着方俊的裤脚,哭得浑身发抖,“我对不起你,我不能再害你了。妮儿被骂就被骂了,那是她的命,是她投错了胎。可乘风是你的亲骨肉啊!你怎么能为了我们娘俩,打你自己的儿子?还要跟弟妹闹离婚?”
“俊哥,卫国要是活着,看到我把你家搅成这样,他在地下也不会安生的!”
方俊也红了眼,他一把将李秀莲拽起来,按在沙发上,“你是卫国的老婆!妮儿是卫国的孩子!我方俊要是连你们都护不住,我死后有什么脸去见卫国?!那些闲话让他们说去!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身正?”
李秀莲看着方俊,突然惨笑了一声,“俊哥,你摸着良心说,咱们真的……身正吗?”
方俊愣住了。
李秀莲伸出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方俊的脸颊。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如此大胆地触碰他。
“俊哥,你的眼睛骗不了人。杨总的眼睛也骗不了人。”
“你护着妮儿,不仅仅因为她是卫国的孩子……还因为,她是我的孩子。对吗?”
这一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方俊心里最后那层遮羞布。
他僵在那里,无法回答。
李秀莲慢慢收回手,擦干眼泪,站起身。
“俊哥,我知道了。”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透着一股死灰般的沉寂,“今晚让妮儿在这睡吧。我回宿舍去收拾一下……收拾一下屋子。”
方俊以为她只是回去打扫卫生,疲惫地点了点头:“去吧。别多想。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李秀莲深深地看了方俊一眼。
那眼神里,有爱恋,有不舍,更有诀别。
“俊哥,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说完,她转身走出了房间。
方俊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他太累了,并没有听出李秀莲话里的深意。
他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活生生的李秀莲。
第二天清晨。
方俊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方总!方总不好了!”
老黑撞开门冲进来,手里拿着一双千层底布鞋,脸上毫无血色,“嫂子……嫂子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方俊猛地坐起来,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慌。
“刚才客房一名服务员,发现嫂子宿舍的门开着。东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桌上留了这个。”
老黑把那双布鞋递给方俊。
鞋底下面,压着一张皱巴巴的信纸。那是妮儿写作业的纸。
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显然是李秀莲写的:
“俊哥,鞋做好了。路长,你慢点走。我和卫国的女儿麻烦你帮助养大吧。我去找卫国了。”
“我去找卫国了?”
方俊看着那几个字,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警笛声。
“呜哇——呜哇——”
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东方宾馆的楼下。
老黑的对讲机响了,里面传来保安颤抖的声音:
“黑哥……出大事了……海边……海边的防波堤上……有人发现一名女人跳海了……穿着咱们宾馆的工作服……”
“哐当!”
方俊手里的布鞋掉在了地上。
他疯了一样冲向窗户。
海州的天,阴沉得可怕。那灰蒙蒙的大海,像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
方俊冲出门,像一头受刺激的野兽。
防波堤上,警灯闪烁着冷光。
海风腥咸刺骨。
一只被海水拍上来的女布鞋躺在湿沙上。
方俊跪在旁边,手抖得连衣角都抓不住。
他没有哭,只是盯着那只布鞋,仿佛世界被掏空。
他的肩膀慢慢垮下来,像整个海州的风雨压在他身上。
方俊回到家时,杨岚已经回来了。她听说了宾馆后院的动静和海边的消息。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质问,而是安静地坐在客厅里,等着方俊。
方俊推开门,带着一身的寒气、海水的腥味和死亡的气息。他没有开灯,任凭黑暗吞噬了一切。
“是她。”方俊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像从砂纸里磨出来的一样。
杨岚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但她没有哭,只是将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她走了,方俊。”杨岚轻声说,“她选择了她认为对你最好的方式。”
“对她最好的方式?”方俊猛地转身,在黑暗中死死盯着杨岚,“你赢了!杨岚!你用你的规矩、你的教养、你的优雅,把一个活生生的人,逼到了冰冷的海水里!你满意了?”
“我没有逼她!”杨岚也站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巨大的委屈和痛苦,“我在维护我的家庭!我给你所有的体面和公道!我用公司的名义去资助她的女儿,是为了给你我之间留一个体面的距离!是她自己要越界!是她自己要闯入我们的家!”
“越界?”方俊仰天大笑,笑声带着无尽的悲凉,“她只是给我熬了一碗药!她只是替我缝了一颗扣子!那就是她爱我的方式!而你,你用冰冷的制度去拒绝她!你用你将军之女的傲慢去碾压她!你以为你是在维护秩序,其实你是在维护你那颗狭隘、嫉妒的心!”
“对!我嫉妒!”杨岚终于爆发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滚落,“我嫉妒你对方乘风都没有给过她女儿的那种眼神!我嫉妒你和我在一起时,总有一半的心在缅怀过去!我用我所有的资源、人脉、智慧来帮你!我为你生儿育子!我才是你的妻子!你凭什么要让我去接受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用她那原始、粗鄙的爱来污染我们的一切?!”
“她不是来路不明!”方俊冲上前,一把抓住了杨岚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她是我的命!她是当年替我挡了灾、替我受了苦的人!她是我在黄土高坡上,许下了一生一世诺言的女人!”
“而你,”方俊的手颓然松开,后退一步,语气冰冷得像死水,“你只是我在城市里,用来成功的工具。”
这句话,比任何一记耳光都更狠毒。
杨岚看着他,脸上只剩下绝望的平静。她知道,这段婚姻,彻底完了。
“好。”杨岚擦干眼泪,声音轻得像羽毛,“既然我是工具,那么,我要拿走属于工具的报酬。”
“明天,律师会找你。我们分居。公司股权和经营权,我们重新划分。你毁掉这个家,就去吧。我不会再拦着你。”
杨岚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上了楼梯。
方俊站在黑暗里,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一点点地崩塌。
夜幕降临。方俊独自站在窗前,看着海州万家灯火。
他的手里,拿着的不是公司的年报,而是那张皱巴巴的信纸,和那只被他从海滩捡回家的千层底女布鞋。
他赢得了金钱、地位和荣耀,却永远失去了那份最纯粹的爱与救赎。
他想起杨岚离开的背影,只觉得从来没有这样冷。
这段婚姻,从此一分为二,再也回不去了。
方俊独自站在窗前。
窗外的海州灯火辉煌,而他手里,却只有一只布鞋和一张被泪水打湿的纸。
他一生征战,却永远失去了那个在黄土高坡上为他挡风遮雨、在城市角落里默默守着他的人。
他再也无法找到她。
因为她已用生命,替他划下了那条永不跨越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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