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的江南,春意已浓。
太子萧靖初的车驾仪仗于晨雾中驶入苏州府地界时,堤岸两旁的柳树已抽出嫩黄新芽,粉白的杏花在黛瓦白墙间探出头来。江南水乡的温润气息扑面而来,与北方的干爽截然不同。
“殿下,苏州府衙的官员已在前方恭迎。”随行的东宫詹事策马至车驾旁回禀。
车内,萧靖初放下手中一卷关于江南水利的图册,透过微掀的车帘望向窗外。河道纵横,舟楫往来,田陌间已有农人耕作,好一幅江南春耕图。这位弱冠之年的太子微微颔首:“传话下去,仪仗从简,莫要扰民。”
不多时,车驾行至迎候处。苏州知府率一众属官行礼,萧靖初下车亲手扶起:“孤此次南行为体察社学推行之况,一切从简即可。”
知府连声称是,心中暗赞这位太子言行沉稳谦和。
一行人入城,并未直奔府衙,而是绕城半周。苏州城街道整洁,商铺林立,行人衣着光鲜者不在少数。然而萧靖初的目光更多落在挑担小贩、浣衣妇人及巷口孩童身上。
“大人,苏州府社学推行如何?”萧靖初问道。
知府略作迟疑:“回殿下,已建社学七十余所,然入学人数未达预期。”
“何故?”
“江南文风鼎盛,贫寒之家愿子弟早习生计,殷实之家多送私塾以求科举。”
萧靖初点头,这情况离京前便与父皇母后探讨过。母后曾说江南文教基础好,反不易推广面向百姓的社学,需另辟蹊径。
当日下午,萧靖初婉拒接风宴,走访城西一处社学。三间瓦房围成的小院中,二十余个孩童正随老夫子诵读《三字经》。见太子亲至,孩子们个个拘谨。
萧靖初走到后排一个衣衫打补丁的男孩身边,俯身看沙盘上的字迹:“你叫什么?上学多久了?”
男孩紧张道:“回贵人……我叫二狗,上了三个月学。”
“可喜欢上学?”
男孩迟疑点头又摇头:“喜欢认字……可爹爹说过两月要去米铺当学徒……”
老夫子叹道:“殿下,这些孩子能上三五个月学,认得常用字、会算简单账,家中便觉够了。”
萧靖初沉默片刻,问男孩:“若有法子两三月认几百字,还能学算账看契约,可愿多学?”
男孩眼睛一亮:“愿意!掌柜说认字多、会算账的学徒工钱能多五十文!”
离开社学,暮色渐起。驿馆内,萧靖初用膳时间詹事:“你观社学推行之难,症结何在?”
詹事恭敬道:“臣以为,一在‘无用’,百姓觉蒙学于生计无大助;二在‘不急’,江南民生尚可,未到非靠读书改命之地。”
萧靖初若有所思:“所以需让社学所学‘有用’,且让百姓觉‘急迫’?”
“殿下圣明。”
“母后曾提‘识字速成法’与‘实用算术’,或可从此着手。”
是夜,萧靖初伏案记录见闻。窗外春雨淅沥,他想起母后曾说:“教育要接地气。百姓最实在,看到好处才会跟进。”如今亲见民间实情,方觉此话深刻。这是他冠礼后首次以储君身份深入民间,肩上担子沉甸甸的,心中却有种奇异的充实感。
三日后,萧靖初召集苏州府教谕及社学夫子座谈。
众人本以为太子例行问话,不料萧靖初开场便道:“孤见社学虽建,学子难留,诸位有何高见?”
府学教谕起身:“殿下所见极是。社学所授与科举相距甚远,实难吸引学子。”
“若社学不只为科举预备呢?”萧靖初反问,“若社学能教人三月识五百常用字,看懂田契、借据;学会记账、算粮、核税;甚至教些农时看天、简单农具修造之法——如此可能吸引百姓?”
教谕怔住,众人面面相觑。
萧靖初示意分发文书:“这是《常用千字文》与《民生算术初阶》。前者精选五百常用字辅以图画;后者专攻田亩计算、粮价换算等实用算法。”
众人翻阅,见《常用千字文》每字旁皆有简笔小图,生动直观;算术册子则以例题教人计算产粮、折算银钱。
一位年轻夫子忍不住道:“殿下,这教材若真能三月教会五百字,学生定能留住!许多家长就是嫌孩子学得慢,耽误干活。”
萧靖初点头:“正是此理。孤有意择三五所社学试行此新法,以三月为期观成效。”
知府率先赞同,教谕亦点头:“此教材更贴民生,或可一试。”
接下来数日,萧靖初换常服乘小舟游走水巷。这日行至城东菜圃区,见农户用水车灌溉,便上前与老农交谈。
老农叹道:“这老式水车费力,听说湖广有新式水车借水力自行运转,可惜咱们这儿没有。”
萧靖初心中一动,想起京中九岁的弟弟怀瑾和韩大人七岁儿子的韩弘毅常在格物院捣鼓机巧玩意儿,还曾画过水车改进图。他决定修书询问,又在笔记中记下:“江南水利农具可察,已修书怀瑾。”
七日后临行前,萧靖初再访城西社学。新教材已发下,老夫子正教“米”“粮”“价”“秤”四字,每教一字便展示旁边小图,孩子们眼神明亮许多。
二狗见到萧靖初,大着胆子举起沙盘:“贵人,我会写名字了!”
沙盘上“二狗”二字虽稚拙,却一笔一画清晰,旁边还画了个小狗简笔图。萧靖初笑着摸摸他的头:“写得很好。这图也画得有趣。”
“夫子说,看图记字记得快!”二狗兴奋道,“我昨天还学会了‘斗’和‘升’,爹爹说以后我去买米就不会算错了!”
老夫子感慨:“殿下,这些孩子学得比以前快多了。前几日还有家长来问,能不能让大点的孩子也来学这实用算术。”
离开苏州那日,春雨初歇。车驾出城时,萧靖初回望晨光中的苏州城,在笔记上添道:“新教材试行初显成效,可观望三月……”
詹事问:“殿下,下一站松江府,三日后抵达。”
萧靖初点头放下车帘,想起十六岁的妹妹令仪该在筹备第二次雅集,嘴角泛起笑意。还有那两个小捣蛋鬼,不知又在格物院捣鼓什么……
车驾南行,江南的春天正铺展在这位弱冠太子眼前。而他的社学探索之路,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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