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紧手臂,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或许……我需要为这天下,寻一条生路。也为我们,寻一个未来。”
他没有明说,但杨雪霁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
那条“生路”,那个“未来”,或许意味着与眼前这个他曾经誓死效忠的王朝,彻底决裂。
“无论夫君作何抉择,”杨雪霁将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却无比清晰,“妾身与孩子们,永远追随夫君。是忠是逆,是生是死,我们一家人都在一起。”
她的无条件信任与支持,如同暖流,注入宇文成都冰冷而沉重的心田。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断。
次日,宇文成都“病愈”朝见。
他没有再劝谏,只是冷静地向杨广汇报了各地军情,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与己无关之事。
杨广对他这副模样既忌惮又不满,却也不敢再如往日般斥责,只是敷衍几句,便挥手让他退下。
朝堂之上,死气沉沉。
忠臣缄口,佞臣当道。
地方告急文书雪片般飞来,不是请求援兵,便是索要粮饷,而国库早已空空如也。
杨广却一意孤行,强行下旨,加征“平叛捐”、“助饷银”,甚至预征未来三年赋税,弄得民怨沸腾,许多本已摇摆的州县,干脆挂起了反旗。
天下大势,如江河日下,无可挽回。
而洛阳城中,表面依旧维持着帝都的繁华与秩序,但这秩序,是建立在宇文成都麾下精锐大军的威慑之上。
暗地里,各种消息、人心,早已如同沸水,涌动不休。
这一夜,宇文成都的书房灯火通明至天明。
几位核心心腹将领与幕僚悄然汇聚,密议直至东方既白。
没有人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但次日,几道密令以最快的速度发出,调兵遣将,物资转运,一切都在隐秘而高效地进行。
杨雪霁站在廊下,望着书房窗口透出的光亮,手中为宇文成都缝制的护身符只完成了一半。
她知道,丈夫已经做出了选择。
平静的日子,即将被彻底打破。
隋朝最后的气数,正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飞速流逝。
而她的夫君,即将被推上时代浪潮的最顶端,去面对那不可知的、却也必须去开创的未来。
她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她又有了身孕,心中默默祈祷,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也为了这天下苍生,愿他此行,能踏出一条生路。
宇文成都的沉默与退避,并未换来朝廷的喘息之机,反而加速了隋室这艘千疮百孔的巨舰沉没。
皇帝杨广在极度的恐惧与猜忌中愈发昏聩暴戾,听闻宇文成都“病重”不朝,非但无丝毫安抚,反而变本加厉,强征江淮民夫续修宫室、龙舟,欲再下江南巡游,以“重振天威”。
此令一出,本已凋敝的民生雪上加霜,饿殍遍野,民怨沸腾至顶点。
就在这民怨鼎沸、危机四伏之际,数道加急军报如丧钟般接连传入洛阳——
窦建德大败隋军于河北,尽收其地,称雄一方;
杜伏威连克江淮数州,兵锋直指东都;
李密虽受挫于宇文成都,却趁机整合瓦岗旧部,声势复振。
更致命的是,一直忠于朝廷的关陇军事集团内部也出现裂痕,部分将领见大势已去,开始暗中与各路反王联络,以求自保。
天下崩坏之势,已无可挽回。
洛阳城内,暗流汹涌到了极点。
宇文成都虽深居简出,但其麾下将领、朝中尚有良知的官员、乃至不少皇室宗亲,都看清了局势——杨广已失尽人心,隋室气数已绝。
若再不起事,不仅江山倾覆,他们这些“前朝余孽”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将军府书房,烛火通明。
数位心腹大将、幕僚齐聚,人人面色凝重。
他们已不再谈论如何“匡扶社稷”,而是直言“废昏立明,以安天下”。
“大将军!陛下倒行逆施,天怒人怨!各地烽烟四起,洛阳已成孤城!若再不决断,我等皆成瓮中之鳖,百姓亦遭涂炭啊!”一位老将须发皆张,激动陈词。
“杨广无道,已不配为人君!大将军功高盖世,德被四海,当顺天应人,拯黎民于水火!”文士幕僚引经据典,力劝宇文成都挺身而出。
众人目光灼灼,齐聚于端坐上首、沉默不语的宇文成都身上。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冰冷的虎符,那是他掌控天下兵马的信物,此刻却重如千钧。
窗外,夜风呜咽,仿佛为这个行将就木的王朝奏响哀歌。
次日清晨,宫中传来急诏,命宇文成都即刻入宫觐见。
传旨内侍面色惶急,语焉不详,只道陛下有“要事相商”。
宇文成都心中了然。
这或许是杨广最后的试探,也可能是图穷匕见的陷阱。
他换上朝服,佩剑入宫,神情平静无波,唯有眼底深处,翻涌着决绝的浪涛。
皇宫之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昔日富丽堂皇的宫殿,如今显得空旷而衰败,宫女内侍行色匆匆,面带惊惶。
杨广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龙椅上,形容枯槁,眼神浑浊而狂乱,再无半分帝王威仪,只剩下穷途末路的疯狂。
“宇文成都!”
见宇文成都进殿,杨广猛地站起,声音嘶哑尖利,“朕待你宇文家不满!赐你高官厚禄,将御妹下嫁于你,你……你就是这般报答朕的?称病不朝,拥兵自重,你是要学那宇文化及,造反吗?!”
宇文成都缓缓跪下,行了君臣大礼,声音沉稳,却字字如锤:“臣,不敢忘陛下恩典。然今日之势,非臣所能逆。陛下若肯下诏罪己,罢徭役,停宫室,开仓赈济,与民休息,或可挽狂澜于既倒。若再执迷……”
“放肆!”杨广暴怒,抓起案上玉镇纸狠狠掷下,在宇文成都脚边摔得粉碎,“朕是天子!朕做什么,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天下是朕的天下,朕便是要它陪葬,它也只得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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