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起肉饼,送到嘴边,张口,咬下。
咀嚼。
缓慢地,一下,又一下。
肉汁在口中爆开,鲜咸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血脉深处的腥甜。
每一下咀嚼,都像在撕咬自己的心肝。他咽下,喉结滚动,接着咬第二口。
帝辛眼中闪过惊异,随即化为一种近乎残忍的满意。
妲己笑容更深,眼底却掠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这老人,竟真能吃下去?
姬昌吃着,目光却越过帝辛,望向西岐的方向。
他仿佛看到伯邑考幼时蹒跚学步,看到他第一次挽弓射箭,看到他接过世子印信时郑重宣誓……画面最后定格在昨日送别时,儿子转身前那深深一揖。
“父亲保重。”
保重……保重……
他吃完了第一枚肉饼,伸手去拿第二枚。
手稳如磐石,没有一丝颤抖。
第二枚下肚,他额头渗出细密冷汗,胃里翻江倒海,却面色如常。
第三枚拿起时,帝辛终于忍不住开口:“侯爷……好胃口。”
姬昌咽下最后一口,掏出手帕,缓缓擦去嘴角油渍。
他抬眼,看向帝辛,眼神平静得可怕。
“谢陛下赐食。此饼……滋味独特,老臣……终身难忘。”
帝辛与他对视片刻,竟觉那平静目光下,似有火山将喷、怒海将啸。
他心下微凛,强笑道:“侯爷喜欢便好。朕还有事,就不多扰了。侯爷……好生歇息。”
他转身欲走,妲己却忽然柔声道:“陛下,何不让厨官告诉侯爷,这肉饼……究竟是何原料所制?也好让侯爷吃得明白。”
帝辛脚步一顿。
厨官扑通跪地,浑身瘫软,一个字也说不出。
姬昌缓缓摆手:“不必了。”他目光扫过食盒,扫过厨官,最后落在妲己脸上,一字一句道,“老臣……尝得出来。”
那眼神,如古井无波,却让九尾狐附身的妲己,千年道心都为之一寒。
帝辛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妲己深深看了姬昌一眼,紧随其后。
甲士撤走,院门轰然关闭。
静,死一般的静。
姬昌独自立于院中,一动不动,如石雕木塑。
许久,他缓缓抬手,按住心口,那里疼得仿佛要炸开。
他张嘴,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方才吃下的,早已牢牢钉在胃里,钉在魂魄深处。
“考……儿……”他喉中挤出嘶哑的气音,老泪终于夺眶而出,混着额头的冷汗,簌簌落下。
他猛地转身,冲回静室,扑到卦案前,抓起断裂的蓍草,疯狂重排。
龟甲灼裂,蓍草乱舞,卦象混沌一片,唯有大凶大戾之气冲天而起!
“噗——!”
他终于喷出一口鲜血,血溅卦案,将蓍草染得猩红。
血泊中,断裂的草茎竟自行蠕动,拼出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子 殒 父 食 !!!
姬昌盯着那四字,眼前发黑,耳中轰鸣。
他踉跄后退,撞翻香炉,灰烬洒了一身。
许久,他跌坐在地,仰头望天,发出一声凄厉如孤狼泣月般的长嚎:
“啊————!!!!”
嚎声穿云裂石,惊起满城寒鸦。
而此刻,驿馆废墟般的房间内,一道微弱金光自地缝渗出,那是替身玉符被毁后残留的一丝玉清灵气。
它盘旋片刻,悄然飞出窗外,朝西而去——那里,是姜子牙离去的方向。
朝歌城外三十里,凉亭依旧。
山风呼啸而过,卷起几片枯叶,落在亭中石凳上。
仿佛有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随风消散:
“痴儿……何苦来哉……”
鹿台,寿仙宫。
妲己对镜卸妆,铜镜中映出的绝美面容,此刻却面无表情。
胡喜媚悄然入内,低声道:“姐姐,姬昌那边……”
“他吃了。”妲己淡淡道,“三枚,全吃了。”
胡喜媚倒吸一口凉气:“这老儿……竟忍得住?”
“忍得住,才可怕。”妲己放下玉梳,“仇恨埋在心底,比发出来更毒。西岐……不会善罢甘休了。”
“那正好!”胡喜媚眼中闪过兴奋,“他们若反,便是给了我们彻底铲除的借口!”
妲己不置可否,只道:“武庚安置好了?”
“已送至轩辕坟秘处,以妖气温养,无人知晓。”
“嗯。”妲己望向窗外沉沉夜色,“接下来,该轮到……闻仲和黄飞虎了。比干那封密信,绝不能送到闻仲手里。”
她指尖轻敲妆台,发出清脆声响。
“申公豹那边,该动一动了。”
同一夜,武成王府。
黄飞虎深夜未眠,在院中练枪。
枪风呼啸,却扫不散心中郁结。
日间姬考被匆匆处死、肉饼送姬昌的传闻,已如阴风般传遍朝歌。
他虽未亲见,但闻之心胆俱寒。
“大哥。”弟弟黄飞彪匆匆而来,面色凝重,“刚得到消息,宋异人……暴毙了。”
黄飞虎收枪,瞳孔一缩:“何时?何因?”
“就在今夜,七窍流血,似是中毒。家仆说他白日还好好的,傍晚独自在书房饮了一壶茶,便……”黄飞彪压低声音,“书房被翻得乱七八糟,但据说……没少东西。”
黄飞虎握枪的手青筋暴起。宋异人是姜子牙好友,姜子牙离朝前曾托他转交密信给闻仲……如今宋异人突然暴毙,书房被翻?
“那封密信……”他沉声问。
黄飞彪摇头:“不知所踪。但宋家老仆说,异人临终前紧抓胸口衣襟,似有东西贴身藏着。收敛时,内衣却空空如也。”
信被拿走了。
黄飞虎心沉谷底。
比干以命换来的警示,终究没能送出。
“闻太师那边……”他问。
“太师此前劝慰东伯侯,明日便抵朝歌。但大哥,如今朝中妖氛日炽,比干王叔惨死,姬考被诛,四大伯侯形同虚设……我们……”黄飞彪欲言又止。
黄飞虎仰头望天,星光黯淡。他想起父亲黄滚临终嘱咐:“我黄家七世忠良,纵君不明,臣不可不忠。”
可如今,君已不明至此,臣之忠……又该忠于谁?
是那个宠信妖妃、残害忠良、逼臣食子的君王?
还是这摇摇欲坠、却承载着万民期望的江山社稷?
他缓缓收枪,枪尖指地,在青石板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
“等太师回来。”他最终道,“一切,等太师定夺。”
但心中那根名为“忠诚”的弦,已在今夜,悄然绷裂了一道缝隙。
而这道缝隙,终将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彻底断裂。
朝歌的夜,越来越深了。
西岐的方向,一颗将星骤然黯淡,旋即,又有另一颗更内敛、更坚定的星,于晦暗中悄然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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