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破碎的。
苏瑶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数据海”——那不是仙域，而是一个完全由流动数字和公式构成的世界。海洋上空悬浮着十二个光团，光团中隐约是人的形状。
他们正在争吵。
“这个位面的经济模型太原始了，还在以物易物阶段，植入贡献点系统会不会太早？”
“早才好，趁他们还没形成成熟的货币观念，直接植入底层逻辑，才能彻底掌控。”
“但风险很大。如果原住民中出现‘价值觉醒者’，系统可能被反向破解。”
“所以需要设置‘管理员’。选一个本世界最聪明的人，给他最高权限，让他以为自己是体系的主宰，实际上只是我们的维护工具。”
“同意。人选呢？”
光团们的视线，投向数据海洋下方。
那里有一个青年，正在一座荒山上用手指在沙地上画着复杂的算式。他衣衫褴褛，但眼睛明亮如星——那是年轻时的算天。
“就他了。数学天赋极高，有改造世界的野心，却又缺乏力量......完美的人选。”
“开始植入。”
十二光团同时射出一道数据流，灌入青年眉心。
青年浑身剧震，抱头惨叫。沙地上的算式被无形力量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全新的、精密的贡献点计算公式。
当他再次抬头时，眼中的星光已经变成了......冰冷的算符。
“系统植入成功。管理员‘算天’，你的任务是维持仙域经济稳定，压制任何价值异端。三千年后，我们会来收取这个位面的‘经济熵值’作为报酬。”
“报酬？”青年茫然。
“就是你们这三千年里，所有交易产生的‘价值差值’。”一个光团解释，“比如一件商品，你们官方定价100点，实际心理价值可能是150点，那50点的差值，就是系统的利润——也是我们的报酬。”
“当然，这需要一点点法则修改。我们会帮你锁定‘等价交换’原则，加上一个解释权条款......”
记忆到这里，突然被强行切断。
苏瑶勐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地，手中托着那架封印的天平，但背后已被冷汗浸透。
她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贡献点体系不是仙域自发演化出的经济模型，而是被“种植”进来的外来系统。算天不是体系的创造者，只是被选中的“管理员”。而整个仙域三千年的交易，都在为那十二个光团——或者说，十二个“外来收割者”——积累所谓的“经济熵值”。
那些因价值扭曲而产生的痛苦、压抑、不公，都是系统的“养分”。
而苏瑶的商道神格，之所以能唤醒原始法则，是因为......她来自地球。
一个没有被“系统”完全覆盖的位面。
她的价值观念，带着未被污染的、最本源的“公平”直觉。
“原来如此......”苏瑶握紧天平，指节发白，“这不是价格之争，是......生存之争。”
如果三千年期限将至，那些收割者即将回归，他们会允许苏瑶这个“变量”破坏收割吗？
绝不会。
所以算天必须镇压她，不是出于个人恩怨，而是出于......系统维护程序的本能。
就在这时，峡谷上空的法则楼船，传来了算天冰冷的声音：
“明镜选择了背叛，但赌局继续。”
苏瑶抬头。
算天站在船头，手中的天道算盘已经停止了运算。他眼中的星河不再平静，而是如暴风雨前的海面，暗流汹涌。
“你看到了圣器里的记忆，对吗？”算天问。
“看到了。”苏瑶毫不避讳，“看到你们怎么被当成工具，看到这个体系怎么被植入，看到三千年后收割者会回来，收走所有‘价值差值’——也就是，仙域众生三千年来被剥夺的公平。”
算天沉默。
良久，他开口，声音里第一次有了疲惫之外的情绪——那是极深的、积压了三千年的屈辱：
“我当年接受系统，不是为了权力，是为了......救仙域。”
“那时万界通道失控，异域强者如潮水涌入，掠夺资源，屠杀修士。仙域没有统一的价值尺度，各宗门各自为战，甚至互相倾轧。再那样下去，不出百年，仙域就会沦为殖民地。”
“所以当那十二个光团出现，给出‘贡献点体系’时，我明知可能是陷阱，还是接受了。”
“因为至少，这个体系能让仙域团结起来，抵御外敌。”
算天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手曾修改过基石法则，曾打下无数“价值烙印”，曾将反抗者打入炼狱。
“三千年，我一直在算，算怎么在收割者回来前，摆脱系统。我修改法则时留了后门，我培养明镜这样的执法者时暗中观察，看他们会不会‘觉醒’。我等一个变数，等了整整三千年。”
他抬头，看向苏瑶：
“直到你出现。”
“你的商道神格，你的定价体系，你唤醒原始法则的方式......都在我的计算之外。你是最大的变数，也是......最后的希望。”
苏瑶愣住了。
她预想过算天会暴怒，会镇压，会不惜一切代价抹除她。
唯独没想过，这个体系的最大既得利益者，竟然一直在等有人来推翻它。
“所以你不是来镇压我的？”苏瑶试探问。
“我是来考验你的。”算天摇头，“如果连明镜这一关都过不了，如果连圣器里的真相都看不透，那你就不配当那个变数。”
“但现在，你通过了第一关。”
他抬手，天道算盘飞出，在空中展开成一张巨大的契约卷轴。
卷轴上浮现出血色文字：
【赌斗契约】
【甲方：法则殿主·算天】
【乙方：万界交易所·苏瑶\/守门人·林逸】
【赌注：若乙方赢，甲方将交出系统后台权限，协助乙方改造贡献点体系，并共同应对三千年期满后的“收割者回归”。】
【若甲方赢，乙方需自毁商道神格，林逸永困七情秘境，万界交易所成为法则殿附属机构。】
【赌斗内容：由甲方开启“七情秘境”，林逸进入，七日内若能走出，则乙方胜；若不能，则甲方胜。】
【特别条款：秘境考验期间，甲方不得以任何方式干预秘境运转，不得窥视林逸内心，违者契约反噬，神魂俱灭。】
【契约成立条件：双方精血为印，天道为证。】
卷轴展开完毕，悬浮在峡谷中央，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法则波动。
“这契约......你早就准备好了？”苏瑶盯着那些条款。
“从你标出‘与林逸共进晚餐值一件先天灵宝’时，我就开始起草了。”算天澹澹道，“因为那一刻，我确认了，你不是普通的商人——你是敢给‘无法计量之物’定价的疯子。而这种疯子，才有可能打破系统。”
苏瑶沉默。
她看向那扇七色之门。
门内的旋涡依然在旋转，隐约能听到林逸压抑的闷哼声。七情考验已经开始，他现在正在面对内心最深处的情绪炼狱。
“林逸知道这些吗？”苏瑶问。
“进入秘境前，我传音告诉了他一部分。”算天道，“他同意赌斗，但加了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如果他赢了，不仅要契约上的条款，还要......知道那十二个收割者的真实身份和降临坐标。”
苏瑶心头一凛。
林逸这是......不仅要改革体系，还要主动出击，在收割者回归前，先找到他们？
“他真敢想。”苏瑶喃喃。
“他真敢做。”算天眼中星河微闪，“守门人一脉，三千年前就是因为发现了系统真相，试图关闭万界通道，阻止收割者进入，才被......清洗的。”
又一个真相炸弹。
苏瑶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被连续重塑。
“清洗？”
“系统植入后，收割者留下了十二个‘监察节点’，也就是十二件先天灵宝，分别镇压在仙域十二个关键气运节点上。守门人一脉世代守护青铜巨门，实际是在监视这些节点。”算天缓缓道，“三千年前，当时的守门人首领发现了系统真相，试图破坏节点，结果触发了系统的‘清理程序’——也就是你们看到的，守门人一脉几乎灭族，青铜巨门崩塌，万界通道失控。”
“林逸是那一脉最后的幸存者，被抹去了大部分记忆，封印了血脉力量，流放到遗忘峡谷当个普通守门人。”
“所以他的‘价值’才无法被系统完全解析——因为他身上带着系统的‘bug’。”
苏瑶消化着这些信息，只觉得脊背发凉。
原来林逸的来历这么复杂。
原来他的失忆，他的断剑，他丹田里的噬界虫茧，都是系统清理后残留的“异常数据”。
而她现在，正和这个“异常数据”联手，要对抗整个系统。
“契约，签不签？”算天问，“这是唯一的机会。如果你不签，我会被迫执行系统指令，全力镇压你。到时候，我们就是敌人。”
苏瑶看着契约，看着门内的旋涡，看着手中封印的天平。
她想起林逸踏入秘境前，无声说的那两个字：
“信我。”
是的，信他。
也信自己。
“我签。”
苏瑶咬破指尖，一滴精血飞出，印在契约的乙方位置。
算天同样滴血，印在甲方位置。
精血融入契约的瞬间——
轰隆！
整个仙域的天空，同时炸响九道血色雷霆！雷霆如龙，在云层中穿梭，最后汇聚成两个巨大的古篆字：
【契成】
天道见证，赌局生效。
从现在起，到林逸走出秘境或永困其中的七天内，苏瑶和算天都不能直接动手——这是契约的强制规则。
但他们的战争，换了一种形式。
算天看向峡谷外那幅全息图，图中红色混乱波纹还在扩散。
“契约期间，我们就用这些‘混乱’来下一局棋。”他挥手，全息图分裂成三千个光屏，每个光屏代表一个大区的经济状况，“你试图让新价值尺度传播，我试图修复系统稳定。七天后，看哪个大区接受新尺度的修士更多。”
“赌注呢？”苏瑶问。
“如果一个大区超过50%的修士接受你的定价逻辑，那个大区就永久划为‘自由贸易区’，贡献点体系在那里失效。”算天道，“如果低于50%，该大区将加强系统管控，任何非官方交易都将被视为违法。”
“很公平。”苏瑶点头，“但你怎么统计？”
算天抬手，天道算盘飞出三千颗算珠，每颗算珠飞向一个大区，悬浮在高空。
“这些算珠会记录每一个修士的‘价值认同波动’。当他们交易时，内心是认可贡献点，还是认可‘彼此议价’，算珠都能感知。”算天道，“七天后，数据说话。”
苏瑶看着那三千颗飞向四面八方的算珠，深吸一口气。
这是一场覆盖整个仙域的、无形的价值战争。
而她只有七天时间。
七天，要让至少一个大区的修士，相信“我的东西值多少钱，由我和买家共同决定”，而不是“由法则殿说了算”。
这几乎不可能。
但她必须赢。
为了林逸能走出秘境，为了守门人一脉的真相，为了三千年后不被收割者当成庄稼收割。
“开始吧。”
苏瑶盘膝坐下，九十一枚算珠虚影在身后展开，化作一张覆盖遗忘峡谷的金色光网。
她要将商道神格的“公平法则”，通过光网，辐射向三千大区。
而算天同样坐下，天道算盘悬浮头顶，无数紫金色符文流淌，开始修复系统漏洞，强化贡献点的“权威认知”。
两人之间的虚空，浮现出一张巨大的仙域地图。
地图上，代表“新价值认同度”的白色光点，和代表“系统忠诚度”的黑色光点，开始如围棋般落下。
第一颗白子，落在第七百三十区——那个自发改成的以物易物市集。
第一颗黑子，落在核心区——那些千年世家的庄园。
战争，无声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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