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骨髓都要冻结的冷。
林逸踏入门的瞬间，就失去了所有修为。
归墟剑意沉寂，噬界虫茧休眠，连丹田都感应不到——现在的他，与凡人无异。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雪原。
天空是铅灰色的，雪花永无止境地飘落，堆积的雪没过膝盖。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留下血痕。
林逸穿着单薄的青灰布衣，在雪中艰难前行。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
只知道必须往前走。
走了不知多久，风雪中隐约浮现建筑物的轮廓。
那是一座村庄。
木屋破败，烟囱没有炊烟，死寂得像坟场。
林逸推开第一间屋的门。
屋里结着冰霜，炕上躺着两具紧紧相拥的尸骨——是一对老夫妻，冻死前还保持着互相取暖的姿势。
他默默退出，推开第二间屋。
这次是一家三口，父母把孩子护在中间，三人都已僵硬。
第三间，第四间……
全村四十七口人，无一幸存。
林逸站在村中央，看着漫天风雪。
这就是“爱别离”？
让他看尽生死离别？
不，不对。
如果只是这样，苏瑶不会那么恐惧。
他继续向前。
穿过村庄，翻过雪山，又走了三天三夜。
终于，在第四天黎明，他看见了一座城。
城墙高耸，城门紧闭。
城楼上有人影晃动——那是活人。
林逸用尽最后的力气跑到城下，拍打城门：“开门！救……救命！”
城楼上的守卫探出头，看了他一眼，冷漠摇头：“满了。去别处吧。”
“求求你们……”林逸的声音在寒风中颤抖，“我只要一口热水……”
守卫不再理他。
林逸瘫坐在城门前，看着雪花一片片落在手心融化。
原来，这就是凡人的绝望。
没有力量，没有尊严，连乞求都无人理会。
就在他意识即将模糊时，城门忽然开了一条缝。
一个裹着破棉袄的小女孩钻出来，手里捧着半块硬邦邦的饼，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面前。
“快吃吧。”小女孩声音细细的，“吃完……快走。城里也不安全。”
林逸抬起头。
小女孩大约七八岁，脸颊冻得通红，眼睛却干净得像雪山上的湖。
“为什么……不安全？”他沙哑地问。
小女孩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有‘吃人的东西’来了。城主说……要献祭一百个孩子，才能让它离开。”
她说完，猛地转身跑回城里，城门再次紧闭。
林逸握着那半块饼，愣了很久。
然后，他爬起来，绕到城墙侧面。
那里有一个狗洞——对他现在的身体来说，刚好能钻进去。
城内比城外更凄惨。
街道上挤满了难民，许多人裹着薄毯在雪地里发抖，不时有人无声倒下，再也没起来。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死亡的气味。
林逸在人群中穿梭，寻找那个小女孩。
终于，在城中央的广场上，他看到了。
广场上搭起了一座高台。
台上绑着一百个孩子，男女都有，年龄都不超过十岁。他们哭喊着，挣扎着，台下是他们的父母，被士兵用长矛拦在外围，哭声响彻天际。
小女孩被绑在最前排，她没有哭，只是死死咬着嘴唇，眼睛望着天空。
高台正前方，坐着一位身穿锦袍的中年人——城主。
他身旁站着个黑袍人，全身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
“时辰到！”城主站起身，声音洪亮却虚伪，“为了全城百姓，牺牲是必要的。孩子们，你们的名字会被刻在英烈碑上——”
“放屁！”
一声怒吼打断了他。
人群分开，林逸走了出来。
他现在只是个凡人，浑身破烂，脸颊消瘦，但那双眼睛——依旧锋利如剑。
“用孩子的命换来的安全，也配叫‘安全’？”林逸盯着城主，“你不过是懦夫。”
城主脸色一沉：“哪来的乞丐？拖下去！”
士兵冲上来。
林逸没有修为，但他有三千年厮杀磨练出的战斗本能。
侧身，夺矛，横扫！
三个士兵应声倒地。
广场上一片哗然。
黑袍人忽然抬起头——阴影中，两点猩红光芒亮起。
“有意思。”黑袍人的声音嘶哑难听，“一个凡人，也敢反抗？”
他抬手，隔空一抓。
林逸顿时感觉喉咙被无形的手掐住，整个人被踢到半空。
“看好了。”黑袍人对台下百姓说，“这就是反抗的下场。”
他手指收紧。
林逸的视野开始发黑。
要死了吗……
就这样，死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幻境里？
死在一个连面目都看不清的敌人手上？
不甘心。
他还有仇没报，还有诺言没实现，还有……一个人在等他回去。
“苏……”
瑶字未出。
异变陡生！
轰——！
天空炸开一道裂痕！
漫天风雪猛地倒卷，铅灰色云层被撕碎，露出其后——真实秘境的景象！
那是遗忘峡谷，苏瑶正站在峡谷中央，双手结印，商道神格在她身后完全展开，化作一轮灼灼金阳！
她嘴角溢血，眼神却疯狂决绝：
“七情秘境——给我开！”
金阳轰然撞向虚空！
秘境壁垒剧烈震荡！
“她疯了！”算天的惊呼声从裂痕外传来，“强行撕开秘境，神格会碎——”
“那就碎！”苏瑶的声音穿透时空，传入林逸耳中，“林逸！你给我听着——”
“我苏瑶选的人，不准死在这种鬼地方！”
“你答应过要回来吃晚饭的——我菜都做好了！”
最后一句，带了哭腔。
林逸的瞳孔，猛地收缩。
与此同时，掐住他喉咙的力量忽然松动——黑袍人似乎被外界变故分了神。
就是现在！
林逸勐地咬破舌尖，鲜血喷在胸口的衣襟上——那里，有一道澹得几乎看不见的金色纹路。
是苏瑶的契约金纹。
在修为尽失的此刻，它只剩下最后一点本源联系。
但，够了。
“以血为引，以契为桥——”林逸嘶声吼道，“苏瑶！借我力量！”
轰——！
金纹爆发出最后的炽热！
一道微不可察的金线穿透秘境壁垒，连接到他身上——
然后，林逸感觉到了。
不是修为，不是剑意。
是……“交易”。
苏瑶用自己神格的三成本源，向秘境“交易”来一样东西：
林逸被封印的——记忆。
完整的、三千年前的记忆。
洪水般涌入脑海！
他看见父亲最后推开他时，说的不是“快走”，而是：“逸儿，门后的真相是……我们守的不是‘门’，是‘选择’。别让仇恨蒙蔽你的眼……”
他看见母亲引爆本命法宝前，回头对他微笑：“好好活着。替我看看……没有收割者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他看见李黑水浑身是血却大笑：“少主！下辈子我还跟你混！”
他看见风无痕引走追兵时，传回的最后神念完整版：“林逸，风家内部有叛徒。小心我三叔风残影……如果有一天我变了，杀了我。”
最后，他看见——
黑袍人猛地掀开兜帽。
露出的，是一张与风无痕七分相似、却苍老阴鸷的脸。
风残影。
三千年前出卖守门人一族的，风家内鬼。
“原来是你……”林逸落地，站稳，眼中所有的迷茫一扫而空。
记忆回归，修为仍未恢复。
但他已经不需要了。
因为他终于明白，“爱别离”这一关考验的是什么——
不是承受失去的能力。
而是在失去一切后，依然选择“爱”与“守护”的勇气。
林逸转过身，面对高台上那一百个孩子，面对台下绝望的父母，面对这座在风雪中挣扎的城。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举动。
他走向城主，平静地说：
“放了孩子们。我来当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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