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遗忘峡谷中,连风都停止了流动。夕阳的余晖凝固在半空,将三人的身影拉成三道沉默的剪影。
林逸站在那里,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劈中。
哥哥?
这两个字在他脑海中回荡,却无法形成任何有意义的认知。三千年的记忆——哪怕残缺不全——从未有过关于“兄长”的碎片。父母临终前,族人的遗言中,甚至是他自己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血脉感应里,都不存在这个名字。
“不可能。”林逸的声音很低,却带着某种斩钉截铁的否定,“守门人一族,每一代只有一人觉醒血脉。这是铁律。”
“铁律?”林霄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无尽的嘲讽与悲哀:
“是啊,铁律。‘守门人之位,代代单传,唯血脉最纯净者可得’——父亲是这么说的,对吧?”
他向前一步。
脚下,焦黑的大地猛地龟裂,裂痕中涌出漆黑的雾气。那些雾气凝聚成一根根锁链的虚影,在他周身缠绕、盘旋,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可他没告诉你,在‘选定’之前,每一代守门人,其实都有两个候选者。”
林霄的声音在峡谷中回荡,每个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刀子:
“一明,一暗。”
“明的那个,从小接受传承教导,享尽族内资源,被所有人捧在手心,视为未来的希望。”
“暗的那个……则被放逐到最危险、最荒芜的‘试炼之地’,自生自灭。若能活下来,便成为暗卫,终生守护明面上的继承者。若死了……”
他顿了顿,右眼那漆黑的深渊中,闪过一丝血光:
“便死了。无人知晓,无人祭奠,连名字都不会留在族谱上。”
林逸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想起一些事——一些曾经被他忽略的细节。
小时候,父亲偶尔会望着星空发呆,口中喃喃着“另一个孩子”。他问过,父亲只是摇头,说“等你长大了就明白”。
母亲在他练剑受伤时,总会一边给他上药一边流泪,说“要是他在,就能教你更多”。
还有族中的长老们,看他的眼神总是复杂——那不是单纯的期待,而是一种混合着愧疚、怜悯、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补偿。
“你以为,守门人一族传承万古,靠的真是‘代代单传’?”林霄的声音将林逸的思绪拉回现实,“不。靠的是每一代,都有两个人付出代价——一个站在光里,承担荣耀与责任;一个藏在影中,背负罪孽与牺牲。”
他抬起右手。
掌心之上,浮现出一枚残缺的青铜钥匙虚影。
和林逸的“界钥”有七分相似,却更小、更暗,表面布满裂痕,像是曾经被强行打碎后又勉强拼合。
“认识这个吗?”林霄轻声问,“‘影钥’。与你的‘界钥’同源,却永远低一等。它的作用只有一个——在你遇到必死之局时,替你死一次。”
林逸的瞳孔骤缩。
一段被封印的记忆,勐地涌上脑海!
那是三千年前,守门人祖地覆灭的最后一刻。
父亲将他推入逃生通道时,曾将一枚青铜吊坠塞进他手里。吊坠很普通,没有任何灵力波动,父亲只说:“贴身戴着,永远不要摘。”
后来,在漫长的逃亡中,林逸经历过无数次绝境。
最危险的一次,他被三名收割者围困在一处绝地,身受重伤,归墟剑意耗尽。就在对方的致命一击即将落下时——
怀中的吊坠,碎了。
无声无息。
没有任何光芒,没有任何异象。
只是碎了。
然后,那三名收割者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同时发出凄厉的惨叫,转身就逃。林逸趁机脱身,事后检查吊坠碎片,却什么都感应不到。
他一直以为,那是父亲留给他的某种保命秘宝。
直到此刻。
“看来你想起来了。”林霄看着林逸的表情变化,笑容更冷,“那枚吊坠里,封存着我三分之一的本源。它碎了,意味着我替你死了一次——虽然只是‘影身’的死,但那种痛苦,你不会想知道的。”
“所以……”林逸的声音有些干涩,“你恨我?”
“恨?”林霄歪了歪头,漆黑的右眼中星辰流转,“不,我不恨你。我恨的……是这个操蛋的规则。”
他忽然猛地一挥手!
轰——!
周围的漆黑锁链虚影同时炸开,化作漫天黑色光点。光点在空中重组、凝聚,最终化作一幅巨大的画面——
那是一片荒芜的星域。
星域中央,悬浮着一座破碎的宫殿。宫殿里,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男孩,正被数十根漆黑的法则锁链贯穿身体,吊在半空。
男孩的脸上满是血污,眼中却没有任何泪水,只有麻木的冰冷。
他的容貌……与林霄有七分相似。
“这是我。”林霄平静地说,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七岁那年,血脉检测结果出来——我的纯度比你低百分之三。所以,我被送到了‘影渊’,开始了暗卫的试炼。”
画面变换。
男孩在无数怪物的围攻中挣扎求生,一次又一次濒死,又一次次爬起来。
十岁,他第一次杀人——杀的是一个试图抢夺他食物的试炼者。那天晚上,他吐了一整夜。
十三岁,他领悟了属于自己的“道”——不是守护,不是毁灭,而是“吞噬”。吞噬敌人,吞噬痛苦,吞噬一切能让他活下去的东西。
十五岁,他通过了影渊所有试炼,正式成为暗卫。那一天,他隔着无尽星域,“看”到了正在祖地练剑的林逸——他的弟弟,光明的继承者。
“我看着你一天天长大,看着父亲教你剑法,看着母亲给你做最爱吃的点心,看着全族上下都围着你转。”林霄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让人心底发寒,“而我……在影渊里,与那些被封印了万古的罪孽厮杀,一次次濒死,一次次爬出来。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在你需要的时候……替你去死。”
画面最后定格。
那是三千年前,守门人祖地覆灭的前夜。
年轻的林霄——那时他已经二十岁,却因为常年厮杀显得格外沧桑——跪在一座古老的祭坛前。祭坛上坐着一位黑袍老者,那是影渊的守渊人。
“明日,收割者将降临祖地。”守渊人的声音沙哑,“你的弟弟,林逸,会面临必死之局。按规矩,你该出手了。”
林霄沉默良久,缓缓抬起头:
“代价呢?”
“你三分之一的影身本源,以及……从此与守门人一族彻底割裂。你的名字会被从所有记录中抹去,你的存在会被所有人遗忘。你弟弟永远不会知道,曾有一个人,替他死过一次。”
“如果我说不呢?”
守渊人看着他,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那林逸会死。守门人一脉,就此断绝。”
林霄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
“好。”
“我换。”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黑色光点消散,重新化作锁链虚影,缠绕在林霄周身。
遗忘峡谷中,只剩下夕阳落山前最后一点余晖,将三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现在你明白了?”林霄看着林逸,漆黑的右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某种可以称之为“情绪”的东西——那是一种混合了疲惫、悲哀、和不甘的复杂,“我的人生,从七岁那年,就被注定成了你的‘影子’。我的存在,只是为了在你需要时……去死。”
林逸站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三千年来构筑的认知,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父母从未提及的兄长。
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
那枚破碎的吊坠。
还有……眼前这张与自己七分相似、却承载了完全不同命运的脸。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成一条冰冷的真相之链。
“所以……”林逸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你现在出现,是为了什么?讨债?报仇?还是……”
“都不是。”林霄打断他。
他转过身,望向天空中逐渐浮现的星辰:
“我来,是因为时间到了。”
“幽骸已经盯上了你——不是分身,不是投影,是祂的本体,已经锁定了你的坐标。三个月?呵,算天太乐观了。以祂现在的侵蚀速度,最多一个月,就会降临。”
“到那时,你必死无疑。而按照规矩……我会再替你死一次。”
林霄回头,看向林逸。
这一次,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恨意,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但我累了。”
“三千年,我替你挡了十七次必死之劫。每一次,都要付出影身本源的代价。现在,我的本源已经损耗了九成……再死一次,就是真正的形神俱灭,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所以,这次我不想死了。”
“我要你——我的弟弟,守门人真正的继承者——跟我去一个地方。”
“那里,藏着打破这个操蛋规则的方法。”
“也是我们兄弟俩……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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