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喧嚣如同退潮的海水,渐渐平息。陈家沟的分红喜悦、合作社应对订单激增的紧张忙碌、陈雨金榜题名的欢欣、以及陈默收到清华博士录取通知书的家族荣耀,都随着日历一页页翻过,沉淀为这个家庭记忆深处浓墨重彩的篇章。暑期将尽,新的征程,已在脚下铺展。
九月初的北京,暑气未消,却已透出几分天高云淡的爽朗。陈默告别了暂留北京、准备迎接大学生活的陈雨,也辞别了负责“墨韵堂”日常运营、愈发沉稳干练的堂哥陈实一家。他带着简单的行囊,主要是几箱至关重要的书籍、资料和那套跟随他多年的刻刀,踏入了那座无数学子心向往之的学术殿堂——清华大学。
与初入北大时的青涩与探索不同,再次以学生身份步入一所顶尖学府,陈默的心境更为沉静,目标也更为明确。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广泛涉猎、寻找方向的本科生,而是带着实践中产生的真问题、怀抱明确学术理想的博士研究生。
穿过标志性的二校门,青砖灰瓦的古典建筑与现代风格的楼宇交错林立,一种与北大浑厚人文气息略异、更偏向于“严谨、勤奋、求实、创新”的工科气质扑面而来。阳光透过高大的法国梧桐,在洁净的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自行车流如同时代的溪流,在校园里穿梭不息,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与高效的节奏感。
陈默首先前往人文学院报到,办理了一系列入学手续。握着那张崭新的博士研究生证,感受着其上“清华大学”四个字的重量,他心中涌起的并非激动,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他知道,这张证件背后,是国家和学校对高端人才的期许,是导师对研究潜力的认可,更是他自己选择的、一条需要将学术深度与实践广度极致融合的艰难道路。
他的导师,是清华人文学院一位以跨学科研究、尤其关注技术史、经济史与社会史交叉领域而闻名的资深教授,姓方。陈默的硕士导师李胤教授与方教授素有学术往来,也正是李教授的极力推荐,以及对陈默研究计划的认可,才促成了这次机缘。
在方教授那间同样堆满书籍、却更显简洁、甚至摆放着一些古代机械模型和地质样本的办公室里,陈默见到了这位未来的引路人。方教授年约五旬,目光锐利,言语直接。
“陈默,你的材料和研究计划我都仔细看过了。”方教授没有寒暄,开门见山,“从北大历史系到清华跟我们做这个方向,跨度不小。你的优势很明显,有扎实的史学功底,更有难能可贵的、一手的一线实践。但挑战也同样巨大——你需要迅速补强社会科学的研究方法,尤其是量化分析、田野调查的规范性,以及构建理论模型的能力。你的研究,不能只是一个个案的成功史描述,必须从中提炼出具有解释力和预测力的理论框架。”
陈默凝神静听,认真记录。
“你的‘陈家沟模式’,是个富矿。”方教授话锋一转,“但它现在更多是一个成功的‘故事’。你的博士论文任务,就是要把这个‘故事’,变成可供检验、可供讨论、甚至可供批判的‘学术命题’。你需要回答:它的成功,哪些因素是特殊的、不可复制的?哪些是具有普遍意义的、可以抽象为规律或模式的?这些模式,在什么样的政策环境、市场条件和社会结构下可能生效?”
一席话,如醍醐灌顶,为陈默廓清了未来几年研究的核心靶向。他意识到,清华的学术训练,将更强调研究的科学性、系统性与可推广性。
告别方教授,陈默徜徉在清华园中。他特意去了图书馆(逸夫馆),那宏大而静谧的阅读空间,林立的书架仿佛知识的森林,让他瞬间找到了归属感。他在经济管理、社会学、公共政策区域的书架前流连,默默记下未来需要重点研读的领域。他也漫步至水木清华畔,荷塘虽已过了最繁盛的季节,但残荷听雨,别有一番风骨,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碑刻静静立于一旁,人文气息与自然景观在此完美交融,提醒着他,清华的底蕴远不止于工科的辉煌。
走在学堂路上,看着身边擦肩而过的、步履匆匆、眼神中充满求知欲和行动力的学子,陈默感受到了与北大未名湖畔不一样的氛围。这里更强调“行胜于言”,更注重将知识转化为改变世界的力量。这种氛围,恰恰与他希望将学术研究服务于乡村振兴实践的初衷高度契合。
安顿好宿舍后,陈默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急于投入书海,而是给陈家沟合作社的核心团队打了一个长长的电话。他分享了初入清华的感受,转达了方教授对合作社实践价值的肯定,也提出了导师要求的、需要更系统收集数据、进行更规范田野调查的新任务。
“铁牛哥,以后纸坊的各类生产数据,比如不同批次的原料损耗率、合格率随时间的变化曲线,要记录得更细致。”
“秀兰,关于工匠技能提升与收入增长的关系,我们可以设计更结构化的访谈提纲。”
“村长,我们可能需要配合学校的研究,做一些更深入的村民生计调查……”
他将博士研究的压力,转化为了合作社未来工作的新方向和新要求。他清楚地知道,他的根,始终扎在陈家沟的那片青山绿水里,他的学术生命,离不开那片实践沃土的滋养。
夜幕降临,清华园内灯火通明,实验室、图书馆、自习室亮如白昼。陈默站在宿舍窗前,望着这片充满理性与激情的新天地,心中充满了期待与斗志。水木湛清华,这里将是他未来数年淬炼思想、升华实践的主战场。他深知,从“墨韵堂”的经营者到清华园的博士生,身份转换的背后,是责任的叠加与视野的开拓。一条将个人学术追求与国家乡村脉动更深层次捆绑的道路,就在脚下,向着未知与光明,坚定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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