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远站在关押屋外,亲兵从里面走出来,低头说俘虏已经咽气了。他没说话,只点了点头。那人咬舌之后没能救回来,嘴里全是血沫,一直到死都没再开口。
他转身朝医护帐走去。天刚亮,营地里的人已经开始走动。伤兵所门口有两个士兵守着,看见他来了,立刻让开。屋里有七张床,每一张床上都躺着人。他走到第一个床前,从亲兵手里接过一碗热汤,递到伤兵嘴边。那人勉强睁开眼,喝了几口,手抬不起来。
“能撑住吗?”张定远问。
“能。”那人声音很小。
他又走到下一张床前,重复动作。一碗汤,一句话。走到第五个时,那人受的是腹部刀伤,脸色发白,呼吸很浅。汤没喝完就睡过去了。最后一个是个年轻士卒,腿被打断,骨头接上了,但还不能动。
“将军……刘队副怎么样了?”
张定远看了他一眼,“呼吸稳了,能活。”
那士卒松了口气,眼角有点湿。
他走出医护帐,对等在外面的传令兵下令:“全军休整一日。治伤、补粮、修兵器。炊火照常起,轮值照常排。”
传令兵跑了出去。不到半盏茶时间,整个营地动了起来。有人抬着木板去修塌了的栅栏,有人搬出火炉开始熔铁补甲片,炊事营的锅也架上了,米香慢慢飘出来。
半个时辰后,帅帐内已摆好地图桌。张定远坐在主位,刘虎的位置空着。副将和几位队长陆续进来,站成一圈。
“南岭谷地。”张定远手指点在地图上,“就是这里。四面环山,只有一个主入口,两侧有哨岗。营地建在谷底,粮草堆在西边,火器放在东侧高坡。”
副将皱眉:“我们刚打完一场,伤亡还没清点完。这时候进山,万一中伏怎么办?”
“不上报戚帅,是因为等不了。”张定远抬头,“山本想扎根潮州,不是抢一把就走。他们已经在布防,信鸽每天飞。今天不动手,明天他们的援兵就到了。”
一名队长开口:“可刘将军不在,谁带突袭队?正面强攻风险太大。”
“赵德带。”张定远看向角落里的年轻将领,“你跟过刘虎夜袭乌礁屿,知道怎么走暗路。我给你三十人,轻装,不带重甲。从北侧密林绕过去,午时三刻动手,烧粮仓,砍旗杆,制造混乱。”
赵德站起来:“是!”
“正面由我带队。”张定远继续说,“率主力逼近大门,装作要强攻。等他们调兵回防,你们趁乱突入。两路夹击,逼他们自乱阵脚。”
副将仍犹豫:“火器呢?那边地形窄,炮不好架。”
“所以要提前埋伏。”张定远拿起另一张纸,是火器匠人连夜画的射界图,“东南隘口设三门虎蹲炮,西北坡藏十杆火铳。一旦发现敌军突围,以三声鼓为号,齐射封锁出口。”
他站起身,走到帐外。火器组的人已经在校场边上列队。三门虎蹲炮推了过来,炮管擦得发亮。他亲自检查引信,压了压火绳,又打开弹药箱看火药是否受潮。
“干燥。”火器手报告。
“宁慢三分,不抢一时。”他重复了一遍,“出发前我要看过每一门炮,每一杆铳。”
他在校场走了一圈,挨个查看装备。铠甲有没有裂痕,刀刃是不是锋利,箭矢够不够。一个新兵紧张得手抖,他停下来看了一眼,那人立刻挺直腰板。
太阳升到头顶时,他回到帅帐。地图还在桌上,笔迹清晰。他拿起笔,在南岭位置画了个圈,旁边写下一个字:破。
下午,医护帐送来消息:刘虎醒了,但说不出话,只能点头。张定远去了趟,站在床边看了很久,没叫醒他。出来时对亲兵说:“等他能坐起来,就把盔甲拿来,放床头。”
傍晚,全军集合在校场。没有喊口号,也没有战前誓师。张定远站在高台上,手里拿着一张纸。
他开始念名字。
“王五,阵亡于东溪村。”
“李大牛,阵亡于破庙之战。”
“陈石头,阵亡于夹谷伏击。”
“周平,阵亡于杨家埠外围。”
“赵二狗,阵亡于昨夜村落救援。”
五个名字,每一个都说得很慢。台下没人出声,只有风吹过旗帜的声音。
念完后,他说:“他们没能回家。但我们能。只要踏平贼巢,潮州百姓就能睡个安稳觉。这一战,不为功名,只为安宁。”
下面有人握紧了拳头。
“卯时三刻集结。”他下令,“不得喧哗,不得离队。火器组最后检查一遍,各部确认装备。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有硬仗要打。”
队伍解散后,他独自回到营门处。天黑了,营地安静下来。士兵们都回了帐篷,有的躺着,有的擦武器。火器组的人还在东南隘口调试炮位,远处传来敲打声。
他站在那里,穿着铠甲,腰间配剑,背后背着火铳。南岭方向看不见,被山挡住了。但他一直看着那个方位。
亲兵走来,低声说:“赵德已经带人去北线探路,一个时辰后回报。”
他点头。
“医护帐刚才来人,说刘队副喝了半碗粥,睡了。”
他又点头。
风从海边吹过来,带着一点咸味。他抬起手,摸了摸剑柄。上面有一道划痕,是上次战斗留下的。
校场那边,最后一队巡逻兵走过,脚步整齐。火器组收工回来,扛着工具,走路很累,但没人抱怨。
他没动。
直到东方开始发白,营地里有了动静。第一缕光落在他的肩甲上,反射出一点冷光。
各队开始集结。赵德回来了,衣服沾着露水,报告说北侧小路可行,林密坡陡,但能通。火器组确认炮位无误,弹药充足。伤兵中能走的,也都拿了武器,坐在后队等着命令。
他走到队伍最前面,回头看了一眼。
三百人,整整齐齐站着。没有人说话。
“出发。”他说。
队伍开始移动,脚步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走在最前,右手始终按在剑柄上。
走了二十步,他忽然停了一下。
路边有一块布,半埋在土里,颜色发旧。他弯腰捡起来,展开看了一眼。
是粗布巾,上面用黑线绣着四个字:万家灯火。
他把布折好,放进怀里。
抬脚继续往前走。
前方山路蜿蜒,雾气从谷底升上来,越来越浓。
他的靴子刚踏上第一条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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