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赵志敬果真如他所言,将营救穆念慈与应对仇敌的事暂且抛诸脑后,只带着韩小莹在临安城中悠然度日,把西湖的烟雨、御街的繁华,都揉进了这几日的时光里。
这天清晨的天光刚漫过丰乐楼的雕花窗棂,韩小莹便醒了,身侧是柔软得不像话的锦被,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熏香。
梳洗时才发现,外间早已备好了全新的衣裙——料子是极软的杭绸,颜色是清雅的月白,领口绣着几缕细巧的兰草,连梳妆匣里的木梳、胭脂都一应俱全,尺寸竟像是为她量身定做般合身。
她捏着衣角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换上了,走出里间时,赵志敬已立在窗边,见她出来,只淡淡颔首:“船备好了,去湖上看看。”
雇来的画舫小巧精致,竹帘半卷,船头摆着一套紫砂茶具。
时值初夏,西湖上笼着一层薄烟,雨丝斜斜地飞,远处的青山像被墨染过的黛色屏障,苏堤白堤卧在湖中,如两条翠绿的绸带轻轻飘拂。
赵志敬没像寻常游客那般指点景致、高谈阔论,只坐在船头生火煮水,银白的茶烟袅袅升起,与湖雾缠在一起。
雨丝飘到韩小莹肩头,他便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油纸伞倾过去,伞沿恰好遮住她,自己的半边肩膀却露在雨里,衣料渐渐濡湿,贴在肩上。
画舫行至三潭印月,三个石塔立在碧波中,塔孔里透出朦胧的光。
赵志敬才开口,声音在淅沥的雨声里显得格外清晰:“从前这湖里有个水怪,夜夜作祟,后来高僧造了这三座塔,镇住了它,才有了今日的西湖。”
语气平静,像在说一件寻常旧事,却让韩小莹听得微微出神。
中午船娘送来西湖船菜,青瓷碗里盛着莼菜银鱼羹,汤色清亮,银鱼细白;
荷叶裹着的粉蒸肉端上来时,还带着淡淡的荷香;
龙井虾仁莹白翠绿,透着清雅的茶香。
赵志敬用公筷夹了一筷粉蒸肉,挑去最肥的部分,只把中间肥而不腻的送到她碗里,自己则夹了边缘略柴的肉,慢慢咀嚼。
韩小莹起初绷着神经,指尖都在微微发紧,总觉得这温柔是裹着毒的糖。
可湖光太静,雨丝太柔,赵志敬的沉默恰到好处,没有咄咄逼人的压迫感。
当第一口温热的莼菜羹滑入喉咙,鲜美的滋味漫开,她紧绷的眉头竟不自觉地松开了些。
偷偷抬眼去看他,他正望着雨幕中的雷峰塔,侧脸线条沉静,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哪里有半分传说中杀人如麻的魔头模样?
第二日,赵志敬带她去了御街。
这是临安最繁华的街道,青石板路被踩得光滑,两侧的店铺鳞次栉比,绸缎庄的幌子、首饰铺的银铃、小吃摊的叫卖声混在一起,人声如织,热闹得让人心头发胀。
他没抓着她的手,只是并肩而行,却总能在人流涌来时,轻轻侧身挡在她前面,后背抵住拥挤的人潮,让她走得安稳;
街边有杂耍艺人喷火,赤红的火苗猛地窜起,他便提前一步抬起手,掌心虚虚挡在她眼前,隔开那突如其来的热浪与刺眼的光,待火苗落下,才收回手,仿佛只是随意的动作。
他们在一家老字号吃点心,定胜糕雪白松软,咬开是清甜的豆沙;
猫耳朵小巧玲珑,煮在汤里滑嫩爽口。
赵志敬似乎对这些小吃颇有研究,指着定胜糕说:“从前打仗,百姓给将士送这个,取‘旗开得胜’的意思。”
路过一个卖女子饰物的小摊,他停下脚步,拿起一支青玉簪,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兰草,素雅得很。
他转过身,在韩小莹鬓边轻轻比了比,目光在她发间停留片刻,却没问她喜不喜欢,也没掏钱买,只是放下簪子,淡淡道:“素雅,衬你。”
说完便转身往前走,留下韩小莹站在原地,心跳漏了一拍,莫名有些失落,又立刻为这失落感到羞耻——她怎么能对一个“魔头”有这样的情绪?
午后去了瓦舍看傀儡戏,幽暗的观众席里,烛火摇曳,光影在幕布上变幻,演的是才子佳人的悲欢离合。
韩小莹本是抱着警惕的心思,可看着看着,竟渐渐入了神,看到才子与佳人分离时,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散场时灯光明亮,她才惊觉自己放松了脊背,连攥着衣角的手都松开了。
离场时人群拥挤,她被推得一个趔趄,赵志敬的手及时伸过来,虚扶了一下她的肘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衣袖,待她站稳,便立刻收回手,分寸感拿捏得极好,仿佛只是出于礼貌的搀扶。
第三日去了城外的灵隐寺。
古刹藏在深山里,红墙黛瓦,飞檐上挂着的铜铃在风里叮当作响,梵音袅袅,香火鼎盛却透着庄严的宁静。
赵志敬捐了香火钱,却没进殿跪拜,只是负手立在大殿外的石阶上,看着往来的香客双手合十,看着缭绕的香烟升向天空,神色有些莫测,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什么,让韩小莹看不透。
她自幼习武,对神佛本不笃信,可站在这古刹里,听着诵经声,连日来纷乱的心绪竟也沉淀了几分。
悄悄走到香炉前,双手合十,默默许愿:愿大哥他们平安,愿穆姑娘无事,愿……愿眼前这迷局能早日了结。
许完愿又觉得可笑,她竟在向神佛祈求如何应对身边的“魔头”?
回城时已是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洒在青石板路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连日游玩并不累,赵志敬安排的行程张弛有度,可心绪的消耗却让韩小莹有些倦了。
回到丰乐楼的天字一号房,熟悉的奢华与宁静包裹上来,外间的炭盆烧得正好,暖融融的。
赵志敬照例坐在外间的蒲团上打坐调息,双目微闭,呼吸悠长,对她的归来只微微睁眼,又缓缓闭上。
夜里,韩小莹躺在柔软的被褥里,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白天灵隐寺的宁静与此刻室内的静谧交织在一起,窗外隐约的市声仿佛隔着一层水,遥远得像梦。
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这已是与赵志敬“同居”一室的第三个夜晚。
除了第一夜的尴尬无措,之后两夜,他都恪守着界限,外间的蒲团是他的床,打坐调息是他的作息,甚至比她那些粗豪的兄长们更注重“礼节”。
这种矛盾让她愈发困惑——他对外霸道地宣称她是他的人,对内却守着这样的分寸,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四日傍晚,赵志敬提议去逛清河坊夜市。
华灯初上时,夜市已是人声鼎沸,各色灯笼挂在街边,红的、黄的、绿的,把整条街照得如同白昼。
小吃摊的香气飘得很远,旋煎羊白肠滋滋作响,麻腐鸡皮透着酸辣的香,戏法艺人的铜锣声、卜卦先生的吆喝声,热闹得让人忘了时辰。
在这里,赵志敬似乎也放松了些,不再像往日那般沉静。
他带她尝了旋煎羊白肠,外皮酥脆,内里软嫩;
又买了麻腐鸡皮,酸辣开胃。
路过一个糖炒栗子摊,栗子在铁锅里翻滚,喷香的热气裹着甜香,韩小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赵志敬便停下脚步,买了一包,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用指尖捏开栗子壳,仔细剥去内皮,把金黄的栗肉放在干净的手帕上,递到她面前:“趁热吃,甜。”
栗肉糯甜香软,是最简单却最实在的满足,韩小莹捏起一颗放进嘴里,暖意从舌尖漫到心底。
走到一个卖刺绣荷包的摊子前,韩小莹的目光停在了一个淡绿色的荷包上——上面绣着几竿青竹,竹叶细细密密,针脚精巧。
她看了片刻,便跟着赵志敬转身离开,没放在心上。
可回到丰乐楼房间不久,酒楼的伙计便送来一个小包裹,打开一看,正是那个青竹荷包,里面还夹着一张小笺,上面是两个力透纸背却又不失俊逸的字:“清趣。”
没有署名,可那字迹的力道,她认得,是赵志敬写的。
握着那个并不贵重的荷包,韩小莹的心跳得有些快,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不是喜悦,更像是堤坝被细流悄悄渗透时,传来的轻微震动。
他竟看得这般细致,连她多看了两眼的荷包都记在心里。
这几日下来,韩小莹的生活被赵志敬安排得妥帖舒适。
不用想下一顿吃什么,不用愁住在哪里,不用提防路上的危险,一切都有他在前面挡着、安排着。
他甚至记得她的饮食偏好——不喜欢过于甜腻的点心,偏爱清淡的原味,会在她皱眉时让人换掉不合口的茶,会在她眼底露出倦色时,适时提议:“累了,回去歇息。”
这种无微不至的照料,对韩小莹来说太过陌生。
她自小在江湖里摸爬滚打,跟着江南七怪学艺,凡事都要亲力亲为,连兄长们的饮食起居,有时都是她在照料,早已习惯了餐风露宿、争强斗狠的日子,何曾有过这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安逸?
起初她只觉得这是糖衣炮弹,是赵志敬瓦解她意志的手段,可一天天过去,身体的舒适是真的,精神的松弛也是真的。
对比往日跟着七怪四处奔波、时刻紧绷的日子,眼下的安逸像温水,正一点点煮着她这只“青蛙”,具有可怕的侵蚀力。
韩小莹开始习惯醒来时,听到外间传来他煮水的声响,或是他平稳的呼吸;
习惯出行时,他走在她身侧不远不近的地方,总能在她遇到麻烦前,不动声色地挡开;
习惯用餐时,他自然地为她布菜,轻声介绍每道菜的来历;
甚至习惯了他偶尔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审视,有探究,却似乎还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淡淡的暖意。
房间里的氛围也在悄然改变。
最初韩小莹进出里间都踮着脚,尽量不与他照面,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后来,早上他问“今日想去哪里”,她会低声回应“都行”;
晚上归来,看到他在打坐,会轻声说一句“外面风大”。
赵志敬的回应总是简洁,却从不冷淡,像是同行多年的伙伴,有着无需多言的默契。
有时她沐浴完,湿着长发走出来,他会递过一条干爽的棉巾,声音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夜里风凉,擦干些,免得着凉。”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异样的眼神,可韩小莹的耳根还是会微微发热,接过棉巾时,指尖都有些发颤。
韩小莹发现自己越来越少地去想如何逃跑,如何给兄长们传递消息。
一部分是知道机会渺茫,一旦被他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另一部分……她不敢深究,只觉得“就这样暂时待着也不错”的念头,像藤蔓一样在心底悄悄滋长。
对赵志敬,最初的厌恶与恐惧,渐渐掺进了别的东西——有对他强大实力的敬畏,有对他细腻手段的忌惮,有对他“守诺”与“尊重”的困惑,还有……对这份“庇护”与“照料”的,隐秘的依赖。
这份依赖藏在细节里。
走在人群中,韩小莹会下意识地靠近他身侧,跟着他的步伐;
点菜时,看着菜单上琳琅满目的点心,她会抬眼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自觉的询问;
某个傍晚突降大雨,他脱下外衫,罩在她身上,带着他体温的布料裹住她,她没有像最初那般僵硬地推开,只是微微低头,任由他护着她往前走,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贴在额前,她竟忍不住想伸手,替他拂开。
最让韩小莹心惊的是某个夜晚。
半梦半醒间,她听到外间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老鼠跑过,又像是风吹动窗棂。
那一瞬间,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戒备外敌,而是下意识地竖起耳朵,去听赵志敬的呼吸声——那呼吸悠长而平稳,没有丝毫紊乱。
确认赵志敬安然无恙,韩小莹竟莫名地松了口气,重新沉入睡眠。
醒来时,天刚蒙蒙亮,帐幔上绣着的缠枝莲图案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韩小莹对着帐顶发呆了许久,昨夜那份安心感,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她坚守多年的心防。
她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还是江南七怪的韩小莹,还是记挂着兄长们,还是觉得与赵志敬相处是“错”的,可那份抗拒,早已不再纯粹。
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他带来的安逸,他给予的照料,像临安的梅雨,悄无声息地浸润着她的心房,待到察觉时,衣襟已湿,心湖已乱。
外间传来轻微的动静,是赵志敬起身煮水的声音,茶烟的香气渐渐飘进来。
韩小莹闭上眼,指尖攥紧了那个青竹荷包,心中一片茫然。
赵志敬就像最有耐心的猎手,布下一张用温柔与繁华织成的网,而她这只被困在网中的猎物,正一点点收起挣扎的羽翼,慢慢适应着这精致囚笼里的温度与气息,连挣扎的力气,都在日复一日的安逸里,被悄悄消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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