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源自草原狼王对圈养之犬的绝对蔑视。
於夫罗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滚雷般的嗤笑，他环抱双臂，下巴高高扬起，用生硬的汉话一字一句地说道：“吕布小儿龟缩不出，幽州辽东之地，与其让尔等一群废物守着，不如由我匈奴的勇士来取！你们，也配当先锋？”
话音未落，郡衙前死一般的寂静。
陈基身后的一众并州悍将，个个双目赤红，握着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骨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脆响。
杀气，浓烈如实质的杀气，几乎要将冰冷的空气点燃。
若非高干与陈基在前，他们早已拔刀相向，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匈奴单于血溅当场。
“单于说笑了，”高干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谦和的笑容，仿佛丝毫没有被冒犯，他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单于神勇，天下谁人不知？我并州军久疏战阵，确实远不及单于麾下的匈奴铁骑精锐。这先锋之位，本就该是为单于这样的绝世英雄准备的。我等，愿为单于摇旗呐喊，预祝单于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陈基紧随其后，同样是满脸的“诚恳”与“敬佩”：“高使君所言极是！有单于为先锋，何愁吕布不破！我这就去准备酒宴，为单于和匈奴的勇士们壮行！”
两人一唱一和，将姿态放到了尘埃里，那股子谄媚劲儿，连他们身后的自家将领都看得阵阵作呕。
於夫罗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不可一世的狂傲。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就是要这些软弱的汉人对自己俯首帖耳！
在他看来，高干与陈基不过是两个被吓破了胆的懦夫，想借自己的手去消耗吕布的实力。
可他们又怎知，自己根本未将小小的吕布放在眼里！
今夜，他就要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让这些汉人明白，谁才是这片土地上真正的主宰！
“好！既然你们如此识趣，那这头功，我於夫罗便却之不恭了！”他大手一挥，转身便走，留给众人一个雄壮而孤傲的背影。
待於夫罗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高干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化为一片冰冷的阴森。
他与身旁的陈基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同时闪过一丝如毒蛇般阴寒的冷笑。
借刀杀人？
没错。
但他们借的，是吕布的刀，要杀的，却是於夫罗这头自以为是的蠢狼！
夜色如墨，朔风卷地。
两万匈奴铁骑衔枚疾走，马蹄上包裹着厚厚的毡布，在旷野上如同一道黑色的死亡洪流，悄无声息地扑向远方灯火依稀的吕军大营。
於夫罗一马当先，心中的得意与鄙夷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吕布的营寨在自己的铁蹄下化为火海，看到那些所谓的并州狼骑在睡梦中被割下头颅，看到吕布本人惊慌失措、仓皇逃窜的丑态。
汉军，永远都是这么愚蠢，防备松懈，不堪一击！
胜券在握，唾手可得！
“冲！”随着他一声压抑的低吼，匈奴骑兵们瞬间撕掉了伪装，发出震天的狼嚎，如同开闸的洪水，猛地撞向那看似脆弱的营门。
轰然巨响，木制的营门在狂暴的冲击下四分五裂。
匈奴人如潮水般涌入，手中的弯刀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然而，迎接他们的，不是惊慌失措的惨叫，不是仓促迎战的兵戈，而是一片死寂。
整个大营，空无一人！
“空营！”一名匈奴将领惊恐地大叫起来。
於夫罗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攥紧了他的喉咙。
也就在这一刻，一声尖锐的号角划破夜空，仿佛死神的咏唱。
“放箭！”
一声冰冷的暴喝，如同平地惊雷，在寂静的夜色中炸响。
随着这道命令，大营之外，四面八方，无数的火把骤然亮起，将整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火光之下，是无数张开的强弓，以及一张张冷酷无情的脸。
为首一员大将，手持长枪，立马于高处，正是张合！
“咻咻咻——”
万箭齐发！
密集的箭矢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一片黑色的死亡暴雨，从天而降，瞬间覆盖了整个营地。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匈奴骑兵，立刻成了这片箭雨下最无助的靶子。
利箭穿透皮甲、撕裂血肉的声音不绝于耳，战马的悲鸣与骑士的惨叫交织成一曲绝望的乐章。
火光中，成片成片的匈奴骑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般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圈套！是圈套！”於夫罗目眦欲裂，狂傲的神色早已被惊恐与暴怒所取代，“冲出去！向南冲！快！”
然而，为时已晚。
就在他们调转马头，试图从南面突围之时，一阵更为狂暴的战鼓声如巨兽的心跳般响起。
一支重甲骑兵，手持大戟，如同一道黑色的钢铁墙壁，硬生生从黑暗中撞了出来。
为首一人，身形魁梧如山，面容丑陋狰狞，手中一柄大刀在火光下反射着令人胆寒的血色光芒，正是河北名将——文丑！
“杀！”文丑一声咆哮，人借马势，如猛虎下山，一刀便将冲在最前的一名匈奴护卫猛将连人带马劈成两半！
鲜血与内脏喷涌而出，溅了於夫罗满脸。
不等於夫罗反应，文丑已如鬼魅般杀入亲卫队中，大刀挥舞成一团死亡的旋风。
刀光闪过，又是两颗人头冲天而起，那是在匈奴中以勇武着称的护驾猛将，此刻却连一招都未能挡下！
於夫罗彻底胆寒了！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精锐的勇士在对方面前如同土鸡瓦狗，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战意。
他惊叫一声，拨转马头，连头顶象征着单于荣耀的金盔在混乱中掉落也顾不得了，只知道发疯似的抽打着坐骑，不顾一切地向着唯一看似还未被封死的西面缺口亡命奔逃。
昔日的草原狼王，此刻只剩下一只丢盔弃甲、仓皇逃窜的丧家之犬。
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身后是族人撕心裂肺的惨嚎，身前是无尽的黑暗与未知。
但就在於夫罗以为自己终于看到一线生机，即将冲出这片修罗地狱的瞬间，一阵沉重而富有节奏的马蹄声，从前方的黑暗中缓缓传来。
那声音不大，却仿佛每一下都踏在了他的心脏上，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黑暗中，一杆画着“吕”字的冲天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缓缓出现。
大纛之下，一匹神骏无匹的赤红宝马，正踏着从容不迫的步伐，一步步走出黑暗。
马上之人，身披兽面吞天铠，手持方天画戟，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那双睥睨天下的眼眸，在夜色中亮得惊人，宛如九幽之下的魔神，降临人间。
退路，已被彻底截断。
残存的匈奴骑兵们看着那道如同天神般的身影，终于彻底崩溃了。
他们发出一片绝望的哀鸣，纷纷丢下手中的武器，“叮叮当当”的声音在死寂的战场上格外刺耳。
他们翻身下马，匍匐在地，用颤抖的、变了调的语言，哭喊着，哀求着，祈求着胜利者的宽恕。
於夫罗从马上滚落下来，瘫软在地，他抬起满是血污和恐惧的脸，仰望着那个居高临下、冷漠地俯视着一切的身影。
吕布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片跪地求饶的修罗场，仿佛在欣赏一幅早已注定结局的画卷。
那成千上万的哀求声，似乎没有一丝一毫能传入他的耳中。
寒夜之下，他缓缓抬起了握着画戟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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