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先之名，汝等既是并州精锐，想必有所耳闻。
丁原已死，群龙无首，尔等为其陪葬，值得吗？
这身武艺，这腔热血，不该埋葬在这无名的山岗上。
我吕布爱才，更敬重悍不畏死的勇士。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既有高高在上的威压，又仿佛带着一丝推心置腹的诚恳。
压迫与希望，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竟被他完美地糅合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幸存的并州士卒的心神都牢牢网住。
他们是百战余生的力士，是丁原麾下最精锐的步卒，每一个都曾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硬汉。
可此刻，他们握着狼牙棒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主将侯成身死，同袍的尸体尚在脚下，鲜血浸透了土地，散发着甜腥的气味。
放眼望去，四周尽是装备精良、杀气腾腾的甲士，他们的阵型严密如铁桶，手中的长戟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抵抗？拿什么抵抗？
希望？唯一的希望，似乎就来自于眼前这个神魔般的男人。
“放下兵器，并州狼骑还是并州狼骑，只不过，从今往后，你们的主帅，是我吕布。”吕布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他胯下的赤兔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出的鼻息如同两道白龙，“追随我，你们失去的只是一个已死的旧主，得到的，将是整个天下。金银、美女、官爵，只要是我吕‘奉先’二字，便是我对尔等的承诺。”
承诺！
这两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了死寂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涟漪。
士兵们眼中的迷茫开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丝挣扎与渴望。
他们是军人，也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欲望和恐惧。
为丁原尽忠？
丁原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忠义，搭上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放屁！”一声雷鸣般的怒吼炸响，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副将何大力双目赤红，状若疯虎，他手中的大刀拄在地上，撑着几乎要垮掉的身体，刀锋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
“都给我把兵器拿起来！你们忘了丁刺史对我们的恩情了吗？忘了我们并州人的骨气了吗？他吕布是个弑主的无耻之徒！你们要追随这样的人，死后有何面目去见丁刺史，有何面目去见家乡父老！”
何大力的怒吼确实唤醒了少数几个死忠之士，他们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兵刃，眼神再次变得凶狠。
然而，更多的人却在迟疑，他们的目光在何大力和吕布之间来回游移，心中的天平正在剧烈摇摆。
“将军，大势已去……”一个何大力的亲信裨将，在他耳边低声哀求，“弟兄们死伤惨重，再打下去，我们都得死在这里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我们不如先……”
“住口！”何大力猛地回头，一记响亮的耳光直接将那裨将抽翻在地，“你这个贪生怕死的懦夫！我并州军中没有你这样的软骨头！”
他环顾四周，看到的却是一张张躲闪的、畏惧的、甚至是带着一丝哀求的脸庞。
他最信任的几个队率，此刻都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那一瞬间，何大力如坠冰窟，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不是被吕布打败的，而是被自己人的动摇和绝望彻底击垮了。
他不再是那个被簇拥的将军，而是一个被孤立的疯子。
就在何大力心神剧震，满腔悲愤无处发泄的刹那，他甚至没有察觉到，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吕布身后一左一右地窜出。
那两道身影快得超出了人类视觉的极限，仿佛只是两阵微风拂过。
左边一人身材魁梧，手持一柄开山大斧，却弃斧不用，五指张开如鹰爪，一把扣住了何大力持刀的右腕，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腕骨应声而断！
剧痛袭来，何大力惨叫一声，手中的大刀当啷落地。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右边那道身影已经绕到了他的身后，一柄冰冷的环首刀悄无声息地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那人身形矫健，眼神锐利如狼，正是张合！
而擒住何大力手腕的，则是徐晃！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到那些还在犹豫的并州士卒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当他们回过神来时，他们的副将，他们最后的精神支柱何大力，已经成了别人刀下的鱼肉。
“放……放开我！”何大力疯狂挣扎，脖颈上立刻渗出了一道血线，张合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再动，死。”
两个字，如同两座大山，彻底压垮了何大力最后的意志。
他停止了挣扎，身体瘫软下来，眼神中的愤怒与不甘迅速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灰败与绝望。
主将死了，副将被擒。
还打什么？
“当啷！”
不知是谁第一个扔下了手中的狼牙棒。
那沉重的金属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声音在这死寂的战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这声音仿佛是一个信号，一个传染性极强的信号。
“当啷！当啷！当啷……”
此起彼伏的金属撞击声连成了一片，像是下了一场钢铁的暴雨。
一根又一根狼牙棒被丢弃在地，一个个魁梧的身躯颓然跪倒。
他们放下的不仅仅是武器，更是那份属于丁原旧部的坚持与荣耀。
这一刻，旧的时代彻底覆灭了。
跪在地上的士兵们，脸上神情复杂至极，有劫后余生的解脱，有背弃旧主的迷茫，还有对未来命运的深深不安。
吕布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与此同时，数里之外的“一线天”峡谷内，另一场屠杀正进行到最惨烈的阶段。
并州军主力在李侃的率领下，正沿着狭长的谷道疾行，企图与侯成的先锋部队汇合。
突然，一声尖锐的鹰唳划破长空。
李侃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全身。
他猛地抬头，只见两侧峭壁之上，忽然冒出了无数人影。
下一秒，天崩地裂！
磨盘大小的滚石被合力推下，带着毁灭一切的呼啸声，狠狠砸入拥挤的队列之中。
人马的惨叫声甚至来不及发出，就被碾成了模糊的血肉。
紧接着，遮天蔽日的箭雨从天而降，将狭窄的谷道彻底化作一片死亡地带。
前路被滚石和尸体堵死，后路同样有巨木滚落，彻底封死了他们的退路。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惨无人道的围杀！
惨叫声、哀嚎声、兵器折断声与山石滚落的轰鸣混杂在一起，组成了一曲地狱的交响乐。
并州军的阵型在第一波打击下就已彻底崩溃，士兵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窜，却只能徒劳地成为箭矢的活靶子，或者被后续的滚石砸成肉泥。
李侃目眦欲裂，他想组织反击，可是在这种绝境之下，任何指挥都显得苍白无力。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原本浩荡的大军便已死伤过半，整个山谷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人间炼狱。
箭雨渐渐停歇。
谷口和谷尾，无数手持长戟的甲士如同从地底冒出一般，结成密不透风的阵势，将他们这些残兵败将团团围住。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谷口传来：“降，或死！”
李侃看着身边仅存的、浑身浴血、眼神惊恐的士卒，再看看满地扭曲的尸骸，他手中的长剑重如千钧。
他知道，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选择。
当李侃率领残部，如同战败的牲口般被押解到吕布面前，与之前投降的并州力士汇合时，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
数千名降卒跪在地上，黑压压的一片，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尘土和绝望混合的味道。
吕布骑在赤兔马上，如同一尊审判世人的神只，缓缓巡视着他的战利品。
他的目光掠过一张张或恐惧、或麻木的脸庞，最终，停留在人群中几个依旧挺立着身躯、眼中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硬汉身上。
那是几个何大力的死忠亲卫，即便身处绝境，也未曾放下手中的武器。
吕布的嘴角，那抹看似温和的弧度，在看到那几点顽固的火星时，缓缓收敛了。
他平静地抬起手，轻轻一挥。
周围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他缓缓调转马头，正对着那几个宁死不跪的并州死士。
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最后一丝宽容与耐心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冰冷刺骨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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