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八月初一。新西班牙总督区北部,索诺拉沙漠边缘。
热风卷着黄沙,吹过这片死寂的荒原。往日里,这里是皇家大道通往北方的必经之路,商队和巡逻队的马蹄声络绎不绝。
但今天,这里变成了一条通往地狱的道路。
一支由墨西哥城派出的援军骑兵队,正战战兢兢地沿着大道搜索前进。带队的少校紧紧攥着缰绳,满头冷汗,胯下的战马似乎也嗅到了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不安地打着响鼻,死活不肯再往前挪一步。
“上帝啊……那是……”
少校猛地勒住马,瞳孔骤然收缩,仿佛看见了撒旦亲手留下的杰作。
在大道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耸立着一座令人毛骨悚然的“塔”。
那不是石头砌的,而是用一颗颗早已腐烂、发黑的人头堆成的 “京观”。成百上千颗头颅挤压在一起,干枯的皮肉紧绷在颅骨上,空洞的眼窝死死望向南方——望向墨西哥城的方向,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尖叫。
在最高的一座京观顶端,插着一面残破的西班牙勃艮第十字旗。旗杆上钉着一块粗糙的木牌,上面用触目惊心的西班牙语歪斜写着一行大字:
【越界者,死。】
“呕——”
几名年轻骑兵终于忍不住,趴在马背上狂吐起来。就连身经百战的少校,此刻也只觉得背脊发凉。
这不仅是野蛮的屠杀,这是一次精心设计、带着“批量生产”意味的恐怖展示。
这是那个东方恶魔,留在荒原上的界碑。
从这一天起,这条纬度线,成了新西班牙士兵心中看不见的“绝望之墙”。没有任何一个士兵、传教士或商队,敢再踏过这条线一步。
……
崇祯八年,八月十五。墨西哥城,总督府。
这座建立在特诺奇蒂特兰废墟之上的辉煌城市,此刻笼罩在一片低沉的愁云惨雾中。大教堂的钟声缓慢敲响,不是为了祈祷,而是为了哀悼。
那一万五千名北伐大军的全军覆没,对新西班牙总督区而言,不仅是军事上的断臂,更是精神上的塌方。
总督府大厅内,帕切科总督瘫坐在那张象征权力的椅子上。短短一个月不见,这位曾经意气风发、叫嚣着要“净化异教徒”的贵族,如今鬓发斑白,眼神涣散,活像被抽干了灵魂的空壳。
他面前,站着几位大主教和少数幸存的贵族军官。
“总督阁下,我们必须报复!”
一名红衣主教握紧拳头,脸色惨白,语气却还在强撑着硬气:
“异教徒亵渎了上帝的子民!他们把勇敢的骑士的头颅堆成骷髅塔!这是对教会的宣战!我们应该向马德里求援,调动无敌舰队,把他们炸成灰!”
“报复?拿什么报复?”
帕切科抬起头,干笑一声,那笑声沙哑得像破风箱:
“你见过那种会喷火的铁车吗?你见过那种不用停下装填,就能连续射击的魔鬼机枪吗?”
他从桌上抓起一份沾血的战报,摔在地上:
“幸存者说,他们连敌人的脸都没看清,就被炸得粉身碎骨!我们的方阵在他们面前,就像纸做的一样!”
“求援?等本土的舰队绕半个地球赶来,至少要一年!到那时候,那些东方人恐怕已经坐在墨西哥城的大教堂里喝茶了!”
大厅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知道,总督说的是实话。那种触目惊心的技术代差,带来的不仅是军事上的失败,更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无力感。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双手捧着一个精美的漆器盒子:
“总督阁下!城外……城外来了一个东方人的使者!他说要把这个交给您!”
“使者?!”
众人的神经瞬间绷紧。
帕切科深吸一口气,伸手打开漆盒。里面没有火药,也没有人头。
只有一张薄纸,和一根雪茄。
那是一根用上等古巴烟叶卷制,却加上了精致过滤嘴(大明特制款)的雪茄。纸上用工整流畅的西班牙语写着:
【想活命,就抽了它。然后,来谈判。——大明东洲总督 李苏】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也是最后通牒。
帕切科盯着那根雪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按理说,作为西班牙帝国的封疆大吏,他此刻应该当众把雪茄丢在地上踩碎,再命人砍了那名东方使者的头。
但他不敢。
因为在那根雪茄旁边,还摆着一张极其精细的黑白“图纸”——那不是照片,而是一幅用细钢笔刻画出来的素描平面图。
画面中,墨西哥城一隅被以俯视角描摹得一清二楚:街巷走向、总督府外墙、花园布局,甚至连帕切科私宅内卧室、书房的位置与门窗朝向,都被一一标出,并用西班牙语注释标明。
这意味着——如果对方想杀他,不需要打仗,只需要派几个人摸黑翻墙就够了。
“备马……”
沉默良久,帕切科终于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我要去……去见那位李总督。”
“总督阁下!这有失体统啊!”主教惊呼。
“体统?”
帕切科点燃那根雪茄,深吸一口。辛辣的烟雾刺激得他咳了好几下,眼眶微微发红:
“如果我不去,下次他送来的东西,可能就是我的头了。”
……
崇祯八年,九月初一。新西班牙北境无人地带,大明与墨西哥城势力交界处,临时谈判营地。
这里没有华丽的宫殿,也没有象征平等的圆桌,只有一顶用粗布和木杆搭起的大帐与一张简陋的木桌。
李苏身着便服,坐在桌一侧,身后站着全副武装的孙得胜,以及一排表情冷漠的神机营士兵。
在他对面,是一身华服却汗如雨下的帕切科总督。
“总督阁下,雪茄的味道如何?”李苏微笑着问。
“很……很独特。”
帕切科擦了擦额头的汗,嗓音发干。
“那就谈正事吧。”
李苏从怀里取出一份早已拟好的文书——《金山-墨西哥通商及边界条约》,轻轻推到帕切科面前。
“我对你的墨西哥城没兴趣,那里太热,蚊子太多。”
他食指在铺开的地图上缓缓划过,画出一条大致沿着科罗拉多河的弧线:
“以此为界。北边归大明,南边归你。”
“但是——”
李苏话锋一转,真正的匕首随之刺出:
“作为和平的代价,新西班牙总督区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
“第一,零关税。”
“大明的棉布、铁器、瓷器,甚至军火,进入你的领地,不许收一分钱的税。同时,我们要‘自由贸易权’,可以在你任何一座城市开设商号。”
“第二,货币挂钩。”
“你们的银比索,必须与大明的‘天启龙洋’按固定汇率兑换。皇家银行要在墨西哥城设立分行,专门负责结算。”
“第三——”
李苏的手指移向地图上那些代表种植园的区域:
“我要橡胶、胭脂虫(红色染料)、可可和奎宁的优先采购权。”
“只要你们种出来的这些东西,大明有权以‘市场指导价’优先收购。”
“这……这不可能!”
帕切科咬紧牙关,还是忍不住吼出声来。
他不是不懂这些条款意味着什么——这三个条件一签,新西班牙就会彻底沦为大明的经济附庸,所有白银和财富,都会顺着贸易和汇率的渠道,像水一样被抽向北方。
“这是卖国条约!国王陛下会杀了我的!”
“是吗?”
李苏笑了笑,并未动怒,只是抬了抬下巴。
“轰隆隆——”
帐篷外的荒原上,突然传来一阵沉重而持续的轰鸣。
帕切科猛然回头。
只见不远处的铁轨上,那列曾在红石峡谷屠杀他大军的装甲列车,正缓缓驶来。车身乌黑,蒸汽与烟雾在烈日下翻腾,而在列车后方,还拖着一门庞然大物——巨大的列车炮,其粗长的炮管高高翘起,宛如一根指向天穹的黑色长矛。
炮管缓缓压低,调整方向,最终指向南方——指向墨西哥城所在的方位。
帕切科不知道大明的铁轨究竟铺到了哪一步,也不知道这门列车炮的真正射程是多少。他只知道,以对方展现出的可怕工业能力,如果今天拒绝,明天他们就有本事让炮口出现在自己头顶上。
“总督阁下,你可能误会了。”
李苏站起身,走到帕切科身后,双手轻轻按在他的双肩上,语气温和,话语却冷得像刀: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我是通知你。”
“你当然可以拒绝。”
“只是那样的话,我就不得不让我的装甲列车,顺着你们的皇家大道一路向南,开进墨西哥城,亲自去你的金库里取银子了。”
“选吧。”
“是签字,当一个有钱有命花的富家翁;还是等我的炮弹,替你做最后的决定?”
帕切科望着帐外那黑洞洞的炮口,感受着肩头那只手仿佛山岳般的压力。
他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我……我签。”
他颤抖着拿起鹅毛笔,手指发抖,在那份出卖了整个新西班牙经济命脉的条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他的膝盖虽然没有实际跪下,但他的灵魂,已经跪在了大明的工业权势面前。
李苏看着那枚鲜红的签章,满意地点了点头。
“合作愉快,我的朋友。”
他拍了拍帕切科那张灰败的脸:
“放心,只要你听话,大明会保你荣华富贵。甚至——如果你需要镇压那些不听话的土着,或者教会中惹麻烦的神父,我的外籍军团,也可以租给你用。”
“只要给钱。”
这一天,大明在美洲的力量,不再只依靠钢铁与火药。
通过这一纸条约,它开始顺着贸易、货币与物资的管道,悄无声息地渗入新大陆的血管之中。
枪炮只是敲门砖。
真正让一个帝国低头的,是签下去以后,每一天都在流失却看不见的——利息、汇率和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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