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腊月初八。东洲,金山卫至中央谷地(一号铁路工地)。
北美的冬天寒风凛冽,但在金山卫以南的这条狭长走廊上,却流淌着一条滚烫而不会结冰的“河流”。
那不是水,而是——白银。
自《金山-墨西哥通商及边界条约》签订仅仅三个月,新西班牙(墨西哥)的经济格局就发生了近乎崩塌式的剧变。
边境贸易站(现已扩建为“自由贸易城”)。
这里已经变成整个新大陆最繁忙的销金窟。数百辆挂着西班牙皇家旗帜的四轮马车,排成了长达数里的长龙,焦躁地在泥土路上蠕动。车辙深深压进泥地,因为车上装满了沉甸甸的银比索、金条,以及刚刚收割的生橡胶和胭脂虫红。
“快点!我要买‘金山布’!哪怕涨价也要买!”
一名来自普埃布拉(墨西哥纺织中心)的西班牙商人,挥舞着钱袋,满脸焦急,甚至顾不上贵族体面,暗中往大明海关吏员的袖子里塞金币。
他原本是当地最大的纺织工场主,名下有上百名印第安织工。可自从大明那种质地紧密、色彩鲜艳、而且价格只有手工布三分之一的机制棉布(蒸汽纺纱机 + 化学染料)如潮水般涌入市场后,他的工场不到一个月便轰然倒塌。
现在,他只能转行做“倒爷”。将祖产尽数变卖,换成一车车白银,到边境来抢购大明的布,再运回墨西哥城高价倒卖。利润的大头被大明拿走了,他却仍能赚得盆满钵满——这就是现实。
不仅是布。
大明的煤油灯点亮了墨西哥贵族庄园的走廊与寝室;大明的平板玻璃与镜子成了西班牙淑女们的新宠;大明的锰钢农具让种植园主爱不释手;甚至连大明生产的肥皂和花露水,都成了庄园主与城里太太们手中的“硬通货”。
金山卫的工厂日夜轰鸣,烟囱中喷吐出的每一口黑烟,都代表着一批又一批工业品,沿着这条走廊向南倾泻。而作为交换,墨西哥几百年来靠着血腥掠夺从银矿里刨出的白银,就像失血一样源源不断向北涌动,最终汇入金山卫总督府的金库。
这就是工业国对农业(矿业)殖民地的 “剪刀差”。
不需要军队,不需要开炮,只要商品,就能慢慢吸干一个帝国的血液。
……
李苏站在高坡上,身披大氅,俯瞰着那条由马车组成的“银河”,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在打量自家的后花园。
“王爷,照这个速度,咱们的银库还得再扩建。”
苏婉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财务报表,声音极力保持镇定:
“上个月入库的白银已经超过三百万两了。”
她顿了顿,眉宇间却多了一丝忧色:
“但是……路太烂了。”
她抬手指向下方拥堵不堪的商道:
“马车运力有限,损耗还大。南边的橡胶、矿石运过来,最快也要走半个月。遇到雨季,道路泥泞,车轮陷进去拔不出来,整条线就瘫痪。工厂这几个月经常停工等料。”
“没错。”
李苏收回视线,转过身,望向身后那条已经铺好碎石路基、正进行最后调试的黑色长龙:
“要想富,先修路。”
“但我们修的,不是马路。”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而是——大动脉。”
“我们要换一种跑得更快的‘马’。”
……
金山卫一号火车站(始发站)。
这是一个注定会被写进史书的时刻。
在数万名日本劳工、印第安协从军和各国商人的围观下,一头通体漆黑、体型庞大、散发着机油味与金属冷光的钢铁怪兽,正静静趴在两条平行的铁轨上。
【东洲一号·蒸汽机车】。
这是宋应星团队集合大明与日本最顶尖的工匠之力,利用本溪特种钢、精密镗床和最新的硫化橡胶密封技术,一锤一铆敲出来的第一台真正意义上的重型火车头。
它不像后世那种流线型高铁,反而显得丑陋、笨重、粗犷。前端竖着一个巨大的圆形烟囱,车身两侧是复杂的连杆机构,后面拖着一节装满燃油与清水的燃油水车,以及整整二十节满载石油桶、原木和矿石的平板车皮。
“检查锅炉压力!”
“检查连杆润滑!”
“刹车系统正常!”
随着技师们一声声紧张而兴奋的汇报,宋应星双手微微发抖,亲自打开喷油阀,将点燃的火把丢进炉膛。
“呼——”
火焰在炉膛内猛然窜起,红光映在众人脸上,水温与压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
“呜————!!!”
一声比轮船汽笛更为尖锐、刺耳,仿佛能撕裂耳膜的长鸣,倏然划破天空,回荡在整个金山卫上空。
围观的印第安人吓得纷纷趴伏在地,浑身发抖,以为是地底沉睡的恶魔终于破土而出。
“动了!它动了!”
在无数双目光注视下,那巨大的红色车轮开始缓缓转动。
“哐当——哐当——哐当——”
钢铁连杆推动活塞,发出有节奏的撞击声。白色蒸汽从泄压阀喷涌而出,黑色烟柱直冲云霄。
这头重达数十吨的钢铁怪兽,拖着身后几百吨的货物,在铁轨上缓缓加速。
速度越来越快,大地隐隐颤抖。
那些骑着战马来凑热闹的阿帕奇骑兵,原本还打算和这头“铁马”赛一赛脚力。结果刚冲出几百步,就被裹挟着煤灰的烟雾一口吞没,只能在硝烟中被远远甩在后头。
“我的上帝啊……”
站在观礼台上的西班牙大商人唐·费尔南多吓得划了好几道十字,手里抓着的银币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这是撒旦的战车吗?它吃的是火,吐的是烟,力气比一千头牛还大!而且它……不知疲倦!”
他看着那列呼啸远去的火车,心底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绝望。
以前,从墨西哥城把物资运到边境,要翻山越岭走两个月的烂路,中途损耗惊人。而现在,这群东方人只要一天时间,就能把几十倍的货物送到同一个地方。
这种物流速度与规模上的差距,意味着一旦开战——
大明的军队、大炮和补给,能沿着铁轨如洪水般瞬间投放到任何铁路能通达之地;而西班牙的军队,还在尘土飞扬的泥路上踉跄前行。
……
“这就是工业的血脉。”
李苏站在站台上,感受脚下大地传来的轰鸣,对身旁的孙得胜说道:
“得胜,记住这种感觉。”
“以后,我们的铁路修到哪里,大明的疆土,就延伸到哪里。”
“不管是高山还是沙漠,只要铁轨铺过去,那就是我们的后花园。”
“铁轨之下——皆为汉土。”
“传令。”
李苏抬手,指向南方的地平线,眼中有掩饰不住的野心在燃烧:
“工兵营全员出动!日本劳工不够就去抓!印第安人不够就去买!”
“我要这条铁路,一直向南修!”
“修到洛杉矶!修到圣迭戈!甚至——修到墨西哥城的大门口!”
“我要用这铁轨,把整个新大陆,像捆粽子一样,死死捆在大明的战车上!”
汽笛声再次长鸣,在这片古老的大陆上空回荡,经久不散。
伴随着车轮滚滚,大明在东洲的统治,也开始从沿海的“点”,向内陆的“线”和“面”疯狂蔓延。
而那些还在为了几匹便宜棉布而沾沾自喜的西班牙人根本不知道——
一条名为 “铁路殖民” 的绞索,已经悄无声息地套在了他们的脖子上,并且正一点点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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