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并非来自皮肤，而是直接作用于新构筑的、由灵质与规则脉络构成的“身体”。林烬深吸一口气——一个纯粹的习惯性动作，虚空中本无空气可呼吸，但这具身体能直接从环境中的能量残余和微弱规则波动中汲取“养分”。
他们悬浮在战场的中央。
或者说，曾经的战场，如今的坟场。
视野所及，尽是破碎与死寂。苍白扭曲的“织网者”战舰残骸，如同被巨兽啃噬后丢弃的骸骨，无声地漂浮着。残骸表面不再有规律的网络纹路，只剩下冻结的能量疤痕和金属被暴力撕裂的痕迹。更远处，大片大片的区域呈现出怪异的“洁净”——那是规则奇点共鸣后留下的绝对虚空，连最基本的宇宙尘埃都被抹除，像一块块丑陋的伤疤贴在星空幕布上。
而这一切的背景，是那艘静滞的“归墟巨舰”。
它太庞大了，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依然占据了视野的绝大部分。那凝固的、斑驳的混沌色彩，让它看起来像一具腐烂的巨鲸尸体，漂浮在星骸的海洋中。表面那些狰狞的裂痕和不规则的凸起，在远处恒星的微光下投出扭曲的阴影。
没有声音，没有能量波动，甚至没有明显的规则涟漪。只有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存在感”，如同压在心头的一座冰山。
苏晚晴轻轻握住林烬的手，净化之力微微流转，驱散了两人周围因靠近归墟巨舰而自然产生的、带着混乱倾向的微弱规则扰动。“它……真的‘死’了吗？”她的声音通过灵能直接传递，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林烬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睛，将感知提升到极致。新身体对规则的敏感度远超从前，意识深处那些来自“灵能本源海”的知识碎片，也在帮助他解读感知到的信息。
他“看”到了。
归墟巨舰并非真的“静止”。在它那凝固的混沌表层之下，内部的规则结构正在疯狂地、混乱地“蠕动”。逻辑瘟疫——零留下的最后馈赠——如同一窝被激怒的毒蛇，在那混沌的规则核心中不断撕咬、复制、变异，引发一波又一波自我矛盾的逻辑风暴。巨舰之所以外表静滞，是因为它所有的“力量”和“注意”都被迫用来镇压、消化或试图排除体内的这场“叛乱”。
就像一个陷入高烧谵妄的病人，外表一动不动，体内却在经历一场毁灭性的战争。
“它在‘内斗’。”林烬睁开眼睛，低沉地说，“零的种子起了作用，而且比我们想象的更猛烈。它现在无暇他顾，甚至可能已经失去了统一的‘意志’或‘指令’。”
这是一个好消息，但林烬心中没有丝毫轻松。一个失控的、内部逻辑崩溃的归墟巨舰，其危险性未必比一个清醒的敌人更低。谁也不知道它何时会彻底崩溃，崩溃时又会释放出何等恐怖的混沌乱流。
“我们能做什么？”苏晚晴问。
林烬沉默片刻，目光扫过周围飘浮的残骸。“先确认周围环境，收集可用资源，寻找……任何可能幸存的东西。”他说出“幸存”二字时，声音有些艰涩。理智告诉他，在那种规模的规则奇点共鸣中，庇护所的一切都应该灰飞烟灭了。但心底深处，仍有一丝渺茫的希望。
他们开始行动。
新身体赋予了他们远超从前的机动性。无需任何推进装置，心念微动，灵能便在规则层面产生微妙的“推力”，让他们在虚空中自如穿梭，速度快如闪电，却又悄无声息。
他们首先检查了最近的几块较大残骸。大部分是“织网者”的碎片，苍白的金属上残留着被规则侵蚀和暴力撕裂的痕迹，没有任何生命或能量反应。偶尔发现几块带有庇护所灵能纹路的构造体残片，也早已冰冷死寂，灵能散尽。
死寂，无边无际的死寂。
随着探索范围的扩大，这死寂带来的压抑感越来越重。这里仿佛是一个被遗忘的墓地，埋葬着两个文明的交锋和无数牺牲者，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模糊不清。
就在林烬心中的那点希望之火即将彻底熄灭时，苏晚晴突然发出一声轻呼。
“林烬，过来看这个！”
林烬瞬间移动到苏晚晴身边。她正停留在一块奇特的残骸前。那看起来像是一艘小型侦察舰的舰桥部分，但不是庇护所的制式，也不是“织网者”的风格。它的外壳是暗沉的银灰色，表面布满了被能量烧灼的焦痕和撞击凹陷，但整体结构意外地保持完整。
更重要的是，林烬从上面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但异常熟悉的波动。
是灵能网络残留的“回响”，而且，带着零的数据结构特征！
“这是……零操控过的那几艘高速侦察舰之一！”林烬立刻认了出来。在终末协议执行前，零曾操控这些舰船进行危险的挑衅走位，引导攻击。没想到，竟有一艘的残骸留存了下来。
苏晚晴已经用净化之力小心翼翼地清除了残骸开口处的障碍。两人进入狭小的舰桥内部。
内部一片狼藉，控制台大部分损毁，但中央的数据核心舱室似乎有额外的防护。舱门严重变形，林烬用灵能强行将其撬开。
数据核心暴露出来。它同样损毁严重，外壳破裂，内部晶体结构布满裂纹，光芒早已熄灭。但就在那破损的核心旁边，连接着一个不起眼的、仅有拳头大小的黑色立方体。立方体表面没有任何标识，但林烬能感觉到，那丝微弱的、属于零的数据波动，正是从它内部传出的。
“备用离线存储单元？”苏晚晴猜测。
林烬小心翼翼地用灵能包裹住立方体，将其取下。触手的瞬间，立方体表面亮起了一圈极淡的蓝色光纹，随即又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
“需要能量激活。”林烬尝试向立方体注入一丝灵能，但立方体毫无反应。它似乎只能识别特定的能量频率。
他想起了零的数据特征，开始模拟记忆中零进行数据传输时那种独特的、带着精密逻辑感的灵能波动。
这一次，立方体有了反应。
表面的蓝色光纹再次亮起，稳定下来。一道微弱的全息光束投射出来，在空中形成了一行行急速滚动的数据流。大部分是乱码和残缺记录，但中间夹杂着一些清晰的日志片段：
“……引导成功，归墟单位攻击偏转……指挥节点坐标锁定……林烬指令：齐射……”
“……屏障压力激增……结构完整性下降至19%……备用能源即将耗尽……”
“……终末协议启动确认……规则奇点生成倒计时……数据核心紧急剥离……目标：离线单元Z-7……”
“……上传失败……网络断裂……执行最终指令：记录坐标，休眠等待……”
“……检测到未知高维规则牵引……目标：林烬，苏晚晴……标记为‘种子’……逻辑优先级更新……”
“……本机逻辑核心无法随行……祝……好运……”
数据流到这里戛然而止。
最后那条日志的时间戳，正是规则奇点生成的前一刻。
林烬沉默地看着那句“祝……好运”。这冷冰冰的电子记录，此刻却像一把钝刀，缓缓割过心头。零在最后时刻，不仅尝试保存数据，还“看到”了他们被灵能本源海牵引走，并更新了逻辑优先级……它始终在执行着保护与协助的协议，直至自身存在的最后一刻。
“它知道自己无法幸存。”苏晚晴轻声说，眼中带着哀伤。
林烬握紧了手中的立方体。这不是零，只是它最后留下的一段数据记录，一个离线存储单元。但这里面，或许有零收集的战场数据、对敌人的分析，甚至可能有……庇护所最后时刻的其他记录。
“我们需要一个能读取和供能的设备。”林烬将立方体小心收起。这可能是除了他们自身记忆外，关于那场最终之战最直接的物证。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这艘侦察舰残骸时，林烬的感知边缘，突然捕捉到一丝极其异常的信号。
不是能量波动，也不是规则扰动。
而是……一种“呼唤”。
非常微弱，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的呢喃。那呼唤并非通过声音或电磁波传递，而是直接作用于某种更深层的、与规则相关的“频率”上。若非林烬刚刚在灵能本源海中强化了存在框架，对规则感知极度敏锐，根本不可能发现。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呼唤的“频率”，与他意识深处某些刚刚解锁的、关于“晨星”和“创造者文明”的记忆碎片，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
“晚晴，你感觉到了吗？”林烬低声问。
苏晚晴凝神感知，片刻后，摇了摇头：“没有直接感觉……但我的净化之力，指向那个方向时，似乎有非常轻微的‘指向性’。”她指向虚空中一个方向，那里除了更远处的归墟巨舰阴影，只有一片空茫的、飘散着细微尘埃的虚空。
林烬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里看起来空无一物，但那种微弱的、带着古老共鸣的“呼唤”，确实是从那片区域的“深处”传来。
“那里有什么东西。”林烬肯定地说，“被隐藏起来了，或者……存在于不同的规则层面。”
是陷阱？还是机遇？是“织网者”或“归墟巨舰”残留的某种机制？还是……与“晨星”和创造者文明相关的其他遗物？
在经历了如此多的毁灭与失去后，任何未知都意味着风险。但同样，也可能意味着一线生机，一点线索。
林烬看向苏晚晴。
苏晚晴迎着他的目光，净化之力在她周身流转，形成一个稳定的、保护性的力场。“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方向可去，不是吗？”
是的，在这片寂静的坟场，他们失去了家园，失去了同伴，面对着一个内部正在崩坏的混沌巨舰，前途未卜。任何一点可能的线索，都值得冒险。
“小心靠近。”林烬做出了决定，灵能在体内流转，新身体进入高度戒备状态。
两人如同两道无声的流星，划过死寂的虚空，朝着那微弱呼唤传来的方向，谨慎地飞去。
而在他们身后，那艘静滞的归墟巨舰内部，混沌的深处，一场由逻辑瘟疫引发的、无人知晓的风暴，似乎达到了某个新的临界点。一处舰体表面的巨大裂痕，无声地扩大了一丝，几缕混乱到无法形容的色彩，如同粘稠的血液，缓缓从裂痕中“渗出”，又在虚空中迅速“蒸发”，留下短暂的、扭曲的规则残影。
坟场依旧寂静。
但寂静之下，暗流已经开始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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