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化脉冲的余韵在规则褶皱中缓缓平息，留下一种近乎真空的、绝对的“洁净”感。仿佛一场高烧后的虚脱，狂暴的混乱被扫除，只余下规则本身最基础、最平和的脉动。
林烬和苏晚晴站在那片正在消散的银色平台上，直到最后一缕银白光粒从脚下飘散，平台彻底化为虚无。他们悬浮在空荡的规则空间中，周围只有平缓流淌的、色彩各异的规则“地貌”，再无档案馆的丝毫痕迹。
静默持续了很久。林烬低头看向掌心，那块温润的银白色晶体碎片静静躺着，内部封存的光点微弱却顽强地闪烁着，像艾尔希娅最后的呼吸。
“她……彻底消失了吗？”苏晚晴的声音很轻，带着尚未平复的悲伤和疲惫。过度透支净化之力让她气息虚弱，新身体的光芒也有些黯淡。
“档案馆和她的意识核心……都随着净化协议湮灭了。”林烬小心地握紧晶体碎片，感受着其中那缕微光的温度，“但这缕印记……或许是她能留下的、最后的‘存在证明’。或许……在未来，在某个合适的‘土壤’里，它还能……”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微弱的印记能否真的“复苏”。这更像是一种慰藉，一种对牺牲者最后的缅怀。
他将晶体碎片小心地收好，与那个存有零最后数据的黑色立方体放在一起。这两样东西，如今成了连接他们与过去、与牺牲同伴们的唯一实物纽带。
“火种坐标。”苏晚晴提醒道，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悲伤可以有，但不能沉溺。他们活下来了，承载了新的使命。
林烬点点头，将意识沉入脑海。艾尔希娅传输给他的海量信息中，那串串“火种坐标”如同黑暗宇宙中的灯塔，清晰而冰冷地标示着方位。坐标的数量比预想的多，足有数百个，指向不同的维度、不同的宇宙象限，距离也天差地别。最近的一个坐标，根据坐标附带的、基于某种高维测距规则推算出的信息显示，也远在需要以“百万光年”为单位计数的遥远距离之外。
而且，这些坐标并非全部完好。许多坐标旁标注着状态信息，有些是“信号稳定”，有些是“微弱响应”，有些是“周期性静默”，还有相当一部分，触目惊心地标记着“信号已中断”、“无响应”、“检测到归墟污染迹象”或“确认毁灭”。
这是一份文明火种的“幸存者名单”，也是一份阵亡通知书。
“最近的稳定坐标……在这里。”林烬将感知聚焦于其中一个。坐标信息附带简略的文明特征描述：代号“铸星者”，擅长物质重组与能量塑形技术，火种类型为“技术蓝图库与适应性基因库”，状态“信号稳定但微弱”，最后更新时间远在数千个标准宇宙年之前。
“能确定方位吗？”苏晚晴问。
林烬尝试以自身所在位置为原点，构建规则层面的方向感知。得益于在灵能本源海的强化和对规则理解的加深，他勉强能解读坐标中蕴含的高维方向信息。“大致方向可以确定……但具体路径、途中会经过什么区域、需要多久……完全未知。”他皱起眉头，“而且，我们没有任何可以进行超远距离航行的工具。”
原先的“方舟”早已毁灭，庇护所的舰队也灰飞烟灭。他们现在只有两具强化过的灵质身体，虽然能在虚空中短距高速移动，但面对动辄百万光年的尺度，无异于徒步跨越星海。
就在这时，林烬之前收起的那个黑色立方体，突然自动从他怀中飘出，悬浮在两人面前。
表面那圈蓝色光纹再次亮起，比之前更加稳定明亮。一段清晰的、带着零那独特冷静质感的声音响起，不再是之前数据流中的日志片段，而是仿佛预设好的语音信息：
“检测到高优先级关键词：‘火种坐标’、‘超远距航行’。启动应急协议b-7。”
“根据本机最终日志分析，以及结合当前环境规则扫描数据，推算结论如下：”
“第一，当前区域规则结构仍不稳定，归墟单位威胁并未解除，且其内部逻辑污染可能引发不可预测变故。建议尽快远离。”
“第二，常规亚空间航行或曲速航行技术，无法满足跨越‘火种坐标’所示尺度的需求，且易被归墟衍生物追踪。”
“第三，检测到当前区域残存大量高纯度规则结晶碎片（原档案馆结构湮灭后产物），以及‘净化脉冲’残留的‘秩序’规则场。二者结合，理论上存在一种低概率、高风险的航行方式：”
立方体投射出复杂的三维结构图，展示着一种利用规则结晶碎片作为“燃料”和“载体”，通过引爆“秩序”规则场产生定向“规则涟漪”，从而将目标“抛射”向特定高维坐标方向的方法。
“该方法名为‘规则跃迁’，由创造者文明用于紧急情况下传递小型信息单元。未经完整测试用于生命体。风险包括：跃迁过程中规则结构可能解体；落点存在极大误差；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规则后遗症。”
“本机已根据当前环境参数，完成初步计算与路径规划。目标：最近‘信号稳定’火种坐标——代号‘铸星者’。预估跃迁所需规则结晶碎片数量：可通过收集当前区域残骸满足。‘秩序’规则场强度：充足。理论成功率：37.4%。”
零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此为本机逻辑核心在彻底消散前，基于最终指令‘协助种子’所计算出的最优可行方案。是否执行，请管理员林烬与净化者苏晚晴决定。”
声音结束，立方体表面的蓝光稳定地闪烁着，等待着指令。
37.4%的成功率。未经生命体测试。巨大风险。
但除此之外，他们似乎别无选择。留在这里，面对随时可能再次活跃的归墟巨舰和这片荒芜的坟场，同样是绝路。
林烬看向苏晚晴。
苏晚晴也在看着他。她的眼神中有对未知的忐忑，但更多的是信任和共同承担的决心。“我们没有退路，林烬。艾尔希娅牺牲自己，给了我们坐标和机会。零……也在用它的方式帮助我们。我们必须去尝试。”
林烬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转向黑色立方体：“零，我们接受方案。开始执行准备。”
“指令确认。开始环境扫描，标记可用规则结晶碎片坐标。”
一道道细小的蓝色光束从立方体射出，扫描周围空间，在那些飘浮的、银白色或淡金色的规则结晶碎片上留下标记。这些碎片是档案馆湮灭后的“骨灰”，蕴含着相对纯净的有序规则。
“标记完成。请协助收集，集中于指定区域。”
林烬和苏晚晴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分头飞向那些被标记的碎片，用灵能小心地包裹、搬运，将它们汇聚到立方体指定的、一处规则相对“平缓”的空间节点周围。碎片大小不一，大的如同房屋，小的仅如沙砾，但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收集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这片规则褶皱区域虽然因净化脉冲而“洁净”了许多，但依旧存在一些不稳定的规则湍流和微弱的残余污染，需要他们时刻小心应对。
随着碎片越堆越多，在指定区域逐渐形成了一个由无数银白、淡金光点组成的、缓缓旋转的“星云”。
“规则结晶燃料充足。开始构筑跃迁载具框架。”
立方体投射出更加复杂的结构图，指导着他们如何用灵能将这些碎片“编织”成一个中空的、纺锤形的结构。这个结构并非实体飞船，更像是一个一次性的、由规则力量维持的“泡”或“茧”。
构筑过程极其耗费心神，需要将不同碎片的规则特性巧妙衔接，形成稳定的内部环境。林烬和苏晚晴再次全力以赴，汗水浸湿了他们的衣衫（灵质构成的模拟衣物）。
终于，一个长约十米、直径三米的银白色“纺锤茧”悬浮在了“星云”中央。内部空间狭窄，仅够两人容身。
“载具框架完成。开始注入‘秩序’规则场。”
立方体引导着他们，将周围空间中残留的、源自净化脉冲的“秩序”规则能量，小心翼翼地引导、灌注到“纺锤茧”的外壳和内部稳定矩阵中。茧体表面开始流淌起一层莹润的白光。
“最后步骤：坐标锁定与跃迁启动。”
林烬将“铸星者”的火种坐标信息，通过灵能注入立方体。立方体将这些坐标信息转化为特定的规则编码，刻印在茧体内壁。
“准备就绪。请进入载具。”
林烬和苏晚晴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空旷的规则空间，看了一眼远处那若隐若现的、死寂战场的轮廓，然后毅然飞入那银白色的纺锤茧中。内部空间果然狭窄，两人几乎紧贴在一起。茧壁柔软而坚韧，散发着令人安心的秩序气息。
黑色立方体自动飞入，嵌入茧体头部的一个凹槽中。
“跃迁倒计时：10、9、8……”
零的计数声在狭小空间内回荡。
林烬握紧了苏晚晴的手。
“……3、2、1。跃迁启动。”
茧体外围汇聚的规则结晶“星云”猛然向内坍缩！所有碎片在瞬间被“秩序”规则场引爆，化作一股纯粹而狂暴的、指向特定高维坐标方向的“规则推力”！
纺锤茧化为一道银白色的流光，以超越光速、超越常规空间移动概念的方式，被这股力量狠狠“抛射”出去！
在离开的最后一瞬，林烬的感知仿佛被无限拉长，他“看”到——
那片规则褶皱区域的边缘，一道极其隐蔽的、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阴影，轻微地波动了一下。那阴影的形状，隐约像是一艘……小巧、流线、带着某种生物质感的黑色梭形飞船。它似乎一直潜伏在那里，观察着一切。
然后，阴影悄然淡化，消失无踪。
是幻觉？还是……新的未知存在？
林烬来不及细思，剧烈的规则撕扯感便吞没了他全部的意识。
银白色的流光，彻底没入了高维规则的湍流之中，朝着未知的远方，疾驰而去。
而在那死寂的虚空坟场，归墟巨舰的一条主要裂痕深处，一块被逻辑瘟疫反复侵蚀、几乎要彻底“坏死”的混沌规则组织，突然毫无征兆地……脱落了。
那块组织在虚空中迅速“蒸发”、消散。
但在它消散的位置，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带着零原始数据特征的规则波动，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荡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涟漪缓缓扩散，没入了巨舰更深处那片无法探知的、绝对的混沌之中。
仿佛一粒沙，落入了沉睡巨兽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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