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道宫内的时光仿佛凝固的琥珀。
林枫盘膝静坐，面色如古玉般苍白，唯有眉心处一点混沌光晕隐隐流转，昭示着体内正进行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双目紧闭，呼吸悠长如沉睡的巨龙，但识海深处却翻涌着足以颠覆认知的惊涛骇浪。
时空殿主是叛徒。
这七个字如同七柄淬毒的匕首，深深刺入他的道心。不是猜测，不是推断，而是他亲历万古回溯、以神魂为代价亲眼见证的真相。那违背大道轨迹的细微颤动，那巧妙偏移封印角度的时光涟漪，那最后投来的冰冷而玩味的意念……每一个细节都在撕碎他对上古神战最后的美好幻想。
原来，那场惨烈到让天道崩碎的终战，不仅仅是外敌入侵的悲歌，更是内部背叛的哀曲。
林枫缓缓睁开双眼。
眸中没有惊骇，没有慌乱，只有沉淀到极致的冰寒。混沌道种在丹田中缓慢旋转，每一次转动都带来宇宙初开般的沉静力量，将那些因真相揭露而产生的剧烈情绪波动一一抚平、镇压、转化为更加纯粹的意志。
“恐惧无用，愤怒亦无用。”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道宫中回荡，“当务之急，是验证更多的细节，看清这盘跨越万古的棋局。”
他重新闭上眼，意识沉入识海最深处。那里，时空回溯所见的每一个画面、每一缕气息、每一点波动，都被他以圣念无限放大、反复剖析。
焦点，集中在时空殿主最后那道意念掠过时，所残留的血脉气息上。
气息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若非林枫身负混沌道种与煌天神图这两大触及本源的至宝，绝难捕捉。它缥缈不定，尊贵古老，带着时光沉淀的醇厚韵味，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便存在的血脉源头。但在这份超然的表象之下，林枫敏锐地感知到了一丝异样——一种冰冷的算计，一种超脱因果般的淡漠，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与当前纪元某个传承极为相似的血脉共鸣！
“这种特质……”林枫眉头微皱，圣魂核心处的混沌之光急速闪烁，推演着无数可能。
他脑海中浮现出中州各大势力的信息图谱。
万宝楼？血脉气息偏向圆融与洞察，长于商道与情报，却少了几分执掌法则的至高气韵。
丹塔？精研药石造化，气息温和醇厚如大地母气，与时空之道的缥缈相去甚远。
幽冥殿？诡异莫测，死气森森，走的完全是另一条道途。
天阳帝国？皇道龙气霸道威严，如烈日当空，与此种隐于幕后、执棋布局的风格截然不同。
一个个名字被排除，林枫的思绪如同在迷雾中穿行。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这条线索时，一个极其古老、神秘、几乎只在最隐秘的古籍中留有只言片语的名字，如同黑暗苍穹中骤然亮起的星辰，跃入他的脑海——
天机阁。
游离于所有势力之外，门人弟子稀少如凤毛麟角，行踪诡秘如雾里观花，却拥有推演天机、洞悉因果之能的超然存在！传说其山门不在任何已知的洞天福地，而是隐藏在一条名为“宿命之河”的法则支流附近。其门人血脉特殊，能模糊干涉命运轨迹，甚至窥见未来片段。行事风格，正是那种俯瞰众生、执棋布局、超然物外的淡漠！
“天机阁……执掌命运，干涉因果……其血脉中蕴含的时空与宿命的道韵，与时空殿主的气息，确有几分神似！”林枫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脊椎骨升起。
他想起了追风不久前呈上的密报——当初天阳帝国悍然撕毁《万仙和约》，悍然对几大圣地发动灭宗之战前，曾以重宝请动了天机阁一位太上长老出手，蒙蔽了相关天机，使得各大圣地在灾劫降临前毫无预警！
此事本就透着蹊跷。天机阁向来标榜中立，极少直接插手势力纷争，那次破例出手，给出的理由含糊其辞。若天机阁与时空殿主有关联，那一切就说得通了——他们不是在帮天阳帝国，而是在推动某种既定的命运轨迹，或者说，在清除补天之路上的潜在障碍！
“若猜测为真……”林枫的心沉到了谷底，“那天机阁将是比噬天族残余更加可怕的敌人。他们隐藏在历史迷雾与命运帷幕之后，窥伺一切，算计一切。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延续上古的背叛？还是另有图谋？”
必须证实！
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遇到了现实的铜墙铁壁。天机阁避世不出，行事隐秘至极，其山门所在更是绝密中的绝密。直接调查？无异于大海捞针，且极易打草惊蛇，将自己彻底暴露在那个可能存在的万古老怪视线之下。
“或许……可以从那缕血脉气息的共鸣入手？”林枫心念电转，混沌道种微微震颤，仿佛在呼应他的想法，“我身负混沌道种，可感应万物本源；执掌煌天神图，可洞察时空轨迹。若能近距离接触天机阁核心人物，或接触其遗留的强大器物、阵法，或许能引发气息共鸣，从而确认关联！”
但这也意味着极大的风险。主动靠近，等于将自己送到对方可能布下的罗网边缘。
就在林枫权衡利弊、陷入两难之际——
“嗡……”
丹田内，一直沉寂的煌天神图忽然传来一阵异常微弱、却带着清晰警示意味的波动。这波动并非指向外界，而是直指他识海深处，那枚得自上古战场、由古神“磐”的残念凝聚而成的记录晶石！
林枫心中猛然一动。
这枚晶石他得到已久，从中获取了关于上古神战的大量记忆碎片，以及古神“磐”留下的“净化之光”传承。但之前注意力主要集中在战争宏观记忆与传承本身，对晶石信息海中那些看似杂乱、边缘的碎片并未深究。
此刻，在神图波动的指引下，他立刻将圣念沉入晶石深处。
浩瀚如星海的信息流扑面而来。林枫不再关注那些恢弘的战争场面，而是循着神图波动指引的“坐标”，在信息海的极边缘、一个几乎与背景混沌融为一体的偏僻角落，发现了一段被特殊时空道韵加密、若非神图指引绝难察觉的残缺影像与文字背注！
影像极其模糊，晃动剧烈，仿佛记录者身处极度危险的环境，仓促间留下的片段。
画面中：上古终战似乎已经结束。星空死寂，星辰残骸漂浮，曾经辉煌的神国废墟在黑暗中沉默。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虚无已被三道永恒光柱交织的封印大网笼罩，但大网之上裂纹隐现，光芒明灭不定。
在战场边缘，一处时空乱流尚未完全平息的角落，一道缥缈虚幻的身影，悄然从紊乱的时空褶皱中迈出。
正是时空殿主！
但与战场上献祭时那伟岸如星穹的身影不同，此刻的他气息衰弱到了极点，身形近乎透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他回首，望向远处那被封印的黑暗漩涡，以及星空中崩碎的天道裂痕，脸上无悲无喜，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那眼神中，似乎有一丝解脱，一丝讥诮，一丝疲惫，还有一丝……林枫看不懂的深邃。
随即，时空殿主抬起手，指尖并非逼出精血，而是凝聚出一滴晶莹剔透、内部有无数银色丝线流转交织的液体！
“命运源血！”林枫心神剧震。这是将自身命运法则修炼到极致、与血脉融合后，才能凝聚出的本源之物！比精血更加珍贵，蕴含着其对命运大道的全部感悟与权柄！
时空殿主以这滴命运源血为墨，以指尖为笔，在虚空中刻画起来。他刻画的并非攻击或防御阵纹，而是一个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传送阵纹！阵纹线条蜿蜒扭曲，仿佛命运的轨迹本身，散发出玄奥莫测的波动。
林枫死死盯着那阵纹的每一个细节，将其深深烙印在圣魂中。这阵纹散发出的核心道韵——那种干涉因果、勾连宿命、超脱现世的独特波动，与古籍中记载的天机阁推演天机、构筑命运阵法时的描述，有七成相似！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
旁边，是古神“磐”残留的一缕微弱意念化作的文字备注，字迹潦草，充满恨意与不甘：
“叛徒……未死……以命运源血……刻画‘逆命古阵’……遁去……坐标指向……‘宿命之河’第三支流……隐匿区……其残留气息……与后世记载之‘观星者’……血脉共鸣……高度类同……”
“观星者！”林枫眼中精光爆射，如利剑出鞘！
这正是最古老典籍中对天机阁创派先祖的尊称！传说初代观星者于宿命之河畔悟道，创立天机一脉，以窥测天机、执掌命运碎片为道途！
而“宿命之河第三支流隐匿区”，与外界对天机阁山门所在的猜测完全吻合！
实锤了！
时空殿主，上古终战后未死，以重伤之躯，耗费珍贵的命运源血，刻画逆命古阵，遁入宿命之河支流隐匿！其残留血脉气息，与后世天机阁先祖“观星者”高度类同！
即便不能百分百确定天机阁就是时空殿主的直系传承，也必然与其有极深渊源，甚至可能就是其暗中培养或夺舍重建的道统！
“好一个时空殿主！好一个天机阁！”林枫缓缓站起，周身气息不受控制地涌动，道宫内混沌气流随之沸腾，“上古背叛，导致天道崩碎，封印不稳，万灵沉沦。如今噬天皇将破封，纪元浩劫再临，你们依旧隐藏在幕后……是想冷眼旁观纪元覆灭？还是想再次扮演收割者的帮凶，在废墟中攫取你们想要的东西？”
危机感，从未如此强烈，如此真切！
明处，是即将破封、吞噬一切的噬天皇；暗处，是疑似时空殿主传承、执掌命运、算计万古的天机阁！而他，林枫，一个尚未真正踏入圣王境的后来者，却要扛起补天重担，同时面对这明暗交织的绝杀之局！
“不能再等了。”林枫的声音冰冷如万古玄冰，“必须在时空殿主一脉彻底察觉我的意图，或与噬天皇产生某种联动之前，集齐天道碎片，找到补天之法！”
拖延，就是给暗处的敌人更多布局的时间；犹豫，就是将自己和整个皇朝推向更深的深渊。
他一步踏出混沌道宫，身影出现在皇极殿上空。心念一动，五道紧急召唤的神念，如同无形箭矢，射向皇朝核心区域的五个方位。
“石岩！侯通！紫影！追风！墨衡！速来见朕！”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皇者意志与前所未有的急迫，瞬间传遍皇极城核心。城防大阵微微一亮，旋即平复，但空气中仿佛有某种紧绷的弦被骤然拉紧。
不过十息工夫，五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皇极殿前广场。
石岩身披重甲，浑身散发着刚突破至半圣巅峰不久的沉凝煞气；侯通依旧一袭青衫，但眉宇间多了几分历经政事磨砺的沉稳与锐利；紫影身影模糊，仿佛随时会融入阴影；追风气息内敛如常人，唯有双眼锐利如鹰；墨衡则带着一身还未散尽的丹火气，显然刚从炼丹室赶来。
五人感受到林枫身上那股压抑到极致、仿佛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紧迫感，以及那冰寒刺骨的眼神，人人心中一凛，脸色骤变。
“陛下！”五人齐齐躬身，声音凝重。
林枫没有废话，直接抬手一挥。一道混沌光幕展开，将六人笼罩其中，隔绝一切窥探。紧接着，他以神念为桥，将关于时空殿主背叛、其与天机阁的关联、第七块天道碎片的线索，以及自身必须立刻前往归墟的决定，化作庞大的信息流，直接传入五人识海。
信息如洪流冲刷。
上古至高领袖是叛徒！幕后疑似存在执掌命运的古老黑手！陛下要孤身赴死地！
巨大的信息量与其中蕴含的恐怖真相，让五人瞬间脸色煞白，身躯剧震，甚至修为最弱的墨衡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不是攻击，而是心神遭受的冲击太大！
“陛……陛下……”侯通声音发颤，第一次在林枫面前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恐惧，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林枫，“若天机阁真是时空殿主传承，他们岂会坐视您集齐神图、补全天道？归墟之行，恐是十死无生之局啊！”
“正因可能是十死无生之局，才更要快！”林枫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趁其或许还未将全部注意力锁定在我身上，趁其与噬天皇或许还未达成某种默契，打一个时间差！迟则生变，恐再无机会！”
“陛下！让末将随您同去！末将愿为先锋，纵死无悔！”石岩噗通一声单膝跪地，重甲与地面撞击发出沉闷声响，虎目含泪，声音哽咽。
“臣等愿往！”紫影、追风、墨衡齐齐跪下，眼中尽是决绝。
“不可！”林枫断然拒绝，声音虽轻，却带着如山般的重量，“归墟绝地，非人多可成。人多目标大，易被察觉，反成拖累。朕一人，凭借混沌道种与神图，或能隐匿行迹，寻得一线之机。”
他目光缓缓扫过跪地的五位重臣，那目光中有托付，有决绝，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
“尔等留守皇朝，任务更重。”
他语速加快，开始下达最终指令，每一个字都如同烙印，刻入五人心头：
“第一，皇朝即刻起进入‘蛰龙’状态！收缩所有外部势力，核心区域启动最高级别隐匿大阵，非必要绝不外出。追风，动用‘暗渊’所有力量，不惜一切代价，严密监控天机阁一切明暗动向，任何异动，立刻以最高密级上报！但切记，只观察，不接触，不试探，绝不能引起对方警觉！”
追风重重叩首：“臣，领旨！”
“第二，若朕三年内未归，或皇朝气运金龙有异动、崩散之兆……”林枫顿了顿，声音依旧平静，却让五人心脏狠狠一抽，“侯通、石岩，尔等便即刻执行‘火种’计划。带领朕早已拟定名单上的核心精英，乘坐深空飞舟‘启明号’，携带皇朝积累的传承火种，远遁未知深空，寻找新的生命星辰，延续人族文明之火。切记，存续为上，勿要回头，勿要复仇。”
侯通与石岩浑身颤抖，额头紧贴地面，声音嘶哑：“臣……领旨！”
“第三，朕会从混沌道种中分离出一缕本源，融入皇朝龙脉。紫影，你执掌此印，关键时刻可引动本源，激发龙脉之力，形成混沌守护结界，或可短暂抵御圣王级侵袭。墨衡，朕留下的丹经与那些混沌灵药种子，关乎未来根基，务必悉心研习培育。”
紫影与墨衡泣不成声，只能以叩首回应。
“第四，朕离去后，皇朝一应事务，由侯通暂摄，石岩辅之。外示以弱，内修甲兵。若……若最终浩劫无可避免，保全有生力量，便是尔等最大的功绩。”
林枫说完，沉默了片刻。混沌光幕内，只有压抑的呼吸与无声的悲恸。
“皇朝，便托付给诸位了。”
这短短一句话，重逾万钧。
无人知道，这已是诀别。陛下将最凶险、最莫测的路留给了自己，将延续的希望留给了他们。
“臣等……定不负陛下重托！纵粉身碎骨，亦护皇朝薪火不灭！”五人重重叩首，额头见血，声音汇聚成一道悲怆而坚定的誓言，“恭祝陛下……早日觅得补天之道，凯旋归来！”
林枫深深看了他们一眼，似要将这些忠诚伙伴的模样，刻入神魂最深处。随即，他不再有丝毫犹豫，挥手撤去混沌光幕。
身影一晃，已至皇极城万丈高空。
“昂——！！！”
气运金龙感应到皇主决绝之意，从皇朝气运云海中探出庞大龙首，发出悲怆而苍凉的龙吟。龙吟声传遍皇朝疆域，万民心中莫名一悸。金龙盘绕，洒下无尽金辉，笼罩林枫周身，那是整个皇朝气运的祝福与送行。
林枫最后望了一眼脚下这片他一手建立、倾注了无数心血的皇朝。巍峨的城池，绵延的山河，亿万的子民……无数画面在心头闪过，最终化为眼底一抹深藏的眷恋，随即又被绝对的冰冷与坚定覆盖。
他抬起头，望向星空深处。那里，是宇宙的坟场，是一切终结与起源之地——归墟绝地。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慷慨悲歌。
林枫并指如剑，对着身前虚空轻轻一划。
“嗤啦——！”
空间如同布帛般被无声撕裂，一道边缘流淌着混沌气流的幽深裂缝骤然出现。裂缝另一端，是光怪陆离、法则紊乱的时空乱流。
煌天神图自他眉心飞出，清辉大放，化作一道光罩将他周身笼罩。混沌道种在丹田内急速旋转，吞吐出精纯的混沌本源之力，与神图清辉交融。
林枫一步踏出，身影没入空间裂缝之中。
裂缝瞬间弥合。
苍穹之上，只余气运金龙久久盘绕的悲鸣，以及洒落的、渐渐消散的金色光雨。
最终的征程，提前开启。
孤身一人，踏入十面埋伏之局，踏上前途未卜的不归路。
只为在明枪暗箭、叛徒环伺的绝境中，为这个纪元，寻那一线微弱的……补天之光。
（第两百一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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