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使随何带来的那股子虚伪的“和气”还没在洛阳城里完全散尽，另一股更加直接、更加暴戾的气息，便如同北方的寒流，裹挟着尘土与铁锈味，汹涌而至。
消息是清晨传来的，快马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王宫，声音都变了调：“报——大王！城外……城外出现楚军旗号！打着项王使者旗幡，已到十里之外！”
只这一句，整个河南王宫，从上到下，瞬间像被捅了的马蜂窝，乱作一团。申阳正在用早膳，闻讯手一抖，盛着肉羹的陶碗直接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汁水溅了他一身。他也顾不得擦拭，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来……来了多少人？”
“约……约百骑护卫，皆是精锐！”斥候喘着粗气回答。
百骑？人数不多，但“项王使者”这四个字，比千军万马更具压迫感。项羽的脾气，天下皆知。顺我者昌，逆我者……可能连全尸都留不下。他派使者来，绝不可能像随何那样带着礼物和你谈笑风生。
“快！快召集群臣！议事！不……是迎驾！迎接楚使！”申阳语无伦次，慌得六神无主。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整理自己刚才被弄脏的袍服，仿佛来的不是使者，而是项羽本人。
陈默得到消息时，刚勉强喝完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粟米粥。小仆役连通报都省了，直接冲进来，脸白得像纸：“先生！不好了！楚……楚霸王的人来了！”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汉使前脚刚走，楚使后脚就到，这时间点掐得，简直是催命符。他毫不怀疑，项羽在河南国这边的眼线，工作效率比申阳的斥候高得多。
【叮！紧急事件触发【楚使降临】。警告：检测到高浓度“霸气侧漏”及“物理说服”倾向。环境友好度骤降至冰点。请宿主做好应对“兴师问罪”及“极限施压”的准备。生存难度临时提升至A级。建议：佩戴好“谦卑”面具，准备好“甩锅”说辞，或提前练习“如何优雅地被拖出去砍了”。】
系统的警报声都比平时急促了几分。陈默苦笑，这还用系统提醒？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来者不善。
他匆匆换上客卿的服饰，赶到王宫议事厅时，里面已经黑压压站满了人。与上次接待汉使时那种表面轻松、内里算计的氛围完全不同，此刻的议事厅，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文官们个个噤若寒蝉，武将们也没了往日的嚣张，尤其是熊启，虽然还强撑着挺直腰板，但眼神里的慌乱藏都藏不住。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时瞟向宫门方向，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申阳坐在王座上，屁股下面像是有针扎，不停地调整坐姿，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看到陈默进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低声道：“默先生，楚使此来，必是为与汉贸易之事！寡人该如何应对？”
陈默心里骂了一句，现在知道问我了？当初拍板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他只能硬着头皮，低声道：“大王稍安勿躁，且看楚使来意如何。无论如何，态度务必恭谨，万不可触怒使者。”
话音未落，宫门外传来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摩擦的铿锵之声，由远及近。那声音不像是来觐见诸侯的使团，倒像是来接收城池的占领军。
“项王使者到——！”守门卫士的唱喏声带着明显的颤抖。
紧接着，一行人影出现在宫门口，逆着光，如同剪影。为首一人，身材极为魁梧，比熊启还要高上半头，穿着一身玄色重甲，甲胄上沾满尘土，却掩盖不住那股百战余生的血腥煞气。他并未卸下佩剑，就那么大剌剌地按着剑柄，龙行虎步地踏入厅中，头盔下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过全场，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他身后跟着八名同样顶盔贯甲的楚军锐士，手持长戟，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如同雕塑般分列两侧，瞬间将议事厅变成了两军对垒的中军帐。
与随何那如沐春风的形象相比，这位楚使，简直就是一头闯进羊圈的猛虎。
使者走到厅中央，并未像随何那样行礼，只是微微抱拳，算是打过招呼，声音洪亮如同擂鼓，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大楚项王麾下，裨将军，钟离昧，奉王命，特来见过河南王！”
钟离昧！项羽麾下大将！竟然派了个重量级的武将来做使者？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强烈的信号——项羽没耐心跟你玩外交辞令那一套！
申阳吓得差点从王座上滑下来，连忙起身，几乎是小跑着下了台阶，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原来是钟离将军！将军大名，如雷贯耳！快请上座！看茶！”
钟离昧对申阳的殷勤视若无睹，目光依旧锐利，开门见山，没有丝毫寒暄：“茶就免了。本将奉命而来，只问河南王三事！”
“将军请讲！寡人……寡人知无不言！”申阳腰弯得更低了。
“其一！”钟离昧声如洪钟，“项王与齐地叛贼激战正酣，急需粮草军械。河南王受项王大恩，坐镇中原，理当效忠！为何至今未见粒米寸铁输送至军前？”
“其二！”他不等申阳回答，继续逼问，“近日风闻，有汉使出入洛阳，与河南王往来密切。不知河南王与那刘邦，有何勾连？”
“其三！”他踏前一步，气势逼人，“项王有令，河南王即日整备军马，随时听候调遣，助项王讨伐不臣！河南王，是遵令，还是不遵？”
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一个比一个要命。尤其是第二个，直接点破了与汉使往来之事，带着兴师问罪的意味。
申阳被这连珠炮似的质问轰得头晕眼花，汗如雨下，支支吾吾地辩解：“将军明鉴！寡人对项王忠心天地可表！粮草……粮草已在筹措，只是……只是境内艰难，一时难以凑齐……汉使……汉使之事，乃是……乃是寻常往来，绝无他意！至于出兵……寡人……寡人定当尽力……”
他的辩解苍白无力，在钟离昧那如同实质的目光下，显得如此可笑。
钟离昧冷哼一声，声震屋瓦：“筹措？艰难？河南王，莫要搪塞！项王军前，将士们浴血拼杀，岂容你在此推三阻四？与汉使往来，更是大忌！项王最恨首鼠两端之徒！”
他目光如刀，再次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站在文官队列前列、低着头的陈默身上。显然，他早已摸清了河南国的情况，知道这个新晋的“客卿”，就是负责与汉邦交涉的人。
“你，就是那个默先生？”钟离昧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出列躬身：“在下正是。”
钟离昧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碍眼的虫子：“听闻你颇得河南王信重，主张什么‘高筑墙，广积粮’？哼，如今项王大军征战四方，正是用人之际，尔等不思报效，却只知龟缩自保，是何道理？！”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足以压死人。
陈默头皮发麻，知道此时任何辩解都可能激怒这尊杀神，只能将姿态放到最低：“将军息怒。我等绝无自保之意，实是河南国小力微，唯恐贸然行事，反为项王添乱。‘高筑墙’乃为稳固后方，‘广积粮’正是为日后能为项王大军提供更多助力。至于汉使……不过试探虚实，绝无背叛项王之心。”
他这番话，说得自己都心虚，完全是硬着头皮诡辩。
钟离昧显然不吃这套，他冷哼一声，不再看陈默，转而逼视申阳：“河南王，项王的耐心是有限的！本将给你三日时间，第一，筹措粮草五千石，生铁两千斤，即刻运往荥阳前线！第二，断绝与汉邦一切往来！第三，整军备战，听候项王号令！三日之后，若无明确答复，休怪本将……依军法行事！”
说完，他根本不等申阳回应，猛地一挥手，带着那八名如狼似虎的楚军锐士，转身大步离去，留下满殿死寂和面如土色的河南国君臣。
那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也敲响了河南国灭亡的倒计时。
陈默看着钟离昧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瘫软在王座上、几乎要晕过去的申阳，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刚送走了笑面虎，又来了活阎王。
这客卿的活儿，真是一天都干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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