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默的意识，或者说陈默那历经十世磨砺、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核心，并未像往常那样，在系统结算完成后被立刻粗暴地投入新的躯壳。这一次，它仿佛被允许在一片虚无的、介于存在与消亡之间的缓冲地带短暂漂浮。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感，只有一种纯粹的、绝对的“无”。然而，在这片“无”之中，陈默的思维却异常清晰，如同被冰水洗涤过一般。
他“回顾”着刚刚结束的第十世——项默的一生。
从初入楚营时那点可笑的“抱大腿”幻想，到被现实一次次毒打，见识了军功被夺、粮饷被克扣、劝谏被无视的冷酷；从学习并“精通”了背锅这门生存艺术，到最终被无情地抛弃，成为一枚用完即弃的棋子，甚至还被“物尽其用”地充当了一次吸引火力的诱饵。
整个过程，就像一场精心编排的、针对他个人尊严和智商的、持续了二百多天的凌迟。而最后那场他自诩为“巅峰之作”的背锅表演，此刻回想起来，非但没有带来任何快意，反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荒诞和悲哀。
他那么努力地“配合”，那么投入地“演出”，究其根本，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死得“体面”一点，或者说，是为了在系统的恶意和历史的洪流面前，保留最后一点点可怜的、属于“自我”的操控感——哪怕这操控感仅限于选择如何死去。
【灵魂状态评估：宿主情绪稳定，认知清晰，自我剖析深度…超标。警告：过度反思可能导致灵魂熵增，增加下一轮回精神分裂风险。建议停止思考，放空大脑，享受这片刻的安宁（毕竟便宜）。】
系统的提示音在这片虚无中响起，依旧带着那股子欠揍的机械感。
陈默没有回应，也懒得吐槽。他甚至懒得去问为什么这次会有这么个“中场休息”。是系统终于良心发现（虽然他不信这玩意儿有良心）？还是说，连续十次的高强度（作死）轮回，连这莫得感情的系统都觉得需要给他缓口气？
又或者……是接下来的“垓下副本”难度过高，需要他调整好状态再去“体验”？
他不再去纠结原因。他的情绪，经历了项默之死后，仿佛被彻底抽空了。没有愤怒，没有不甘，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了对系统那持之以恒的、想要将其拆解重装的冲动。只有一种深沉的、浸透骨髓的疲惫，以及对这无尽轮回、对这操蛋命运的……“理解之同情”。
是的，同情。
他忽然有点理解项羽了。那个力能扛鼎、目空一切的霸王，不也被困在了他自己的“轮回”里吗？被困在“西楚霸王”这个身份所带来的路径依赖和骄傲之中，眼睁睁看着大局崩坏，却无力回天。自己和他，在某种程度上，都是更大力量（系统？历史惯性？）摆布下的傀儡，区别只在于，自己知道自己是个傀儡，而项羽……或许至死都认为自己是命运的主宰。
他也理解了那些在乱世中挣扎求生的普通人，理解了黑豚的忠诚与迷茫，理解了那些麻木等死的士兵，甚至理解了钟离昧那种冰冷的现实主义和龙且那盲目的勇武。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应对着这吃人的世道。
而系统……这个莫得感情、以评估他生存（死亡）状况、记录历史偏差为己任，顺便兼职拱火和吐槽的玩意儿，或许也只是某个更高维度存在设定的、运行着固定程序的工具？它的恶意，可能并非主观，仅仅是其功能本身带来的副作用？
这种“理解”，并非原谅，更不是妥协，而是一种……超脱？或者说，是麻木到了极致后产生的一种上帝视角？他不再将自己完全代入到轮回的身份中，而是开始以一种更抽离、更近乎“观察者”的心态，来看待这一切。
既然挣扎无用，既然改变不了大局，既然死亡是每一次轮回的必然终点，那何不换种方式“玩”下去？
就像玩一个注定无法通关、但拥有无限复活币的垃圾游戏。既然无法战胜设计师（系统\/历史），那就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地给自己找点乐子，或者……给这游戏添点堵？
项默的背锅表演，算是一次成功的尝试。那么，接下来呢？
垓下。十面埋伏。四面楚歌。霸王别姬。乌江自刎。
这可是历史上有名的大悲剧，大场面。
作为一个即将亲身“体验”的“演员”，自己能做点什么？
像项默那样，再搞一次行为艺术？在四面楚歌的时候站出来，指责汉军文工团唱歌跑调？在项羽突围的时候，建议他别送乌骓马和脑袋，留着或许还能翻盘（虽然不可能）？
想到这里，陈默那疲惫的灵魂深处，竟然泛起一丝微弱的、近乎恶作剧般的期待。
是的，期待。
不是对生存的期待，而是对“体验”和“观察”的期待。他想看看，这被无数史书和文学作品描绘的终极悲歌，亲身经历起来，到底是什么滋味。他想看看，项羽在绝境中，究竟会是何等的姿态。他甚至有点想看看，那个素未谋面但闻名已久的刘邦，以及他手下那帮传奇的打工人们（韩信、张良、萧何），在胜利的前夜，又是何种模样。
【警告：检测到宿主灵魂波动中出现异常兴奋因子，与‘赴死’行为高度关联。疑似‘斯德哥尔摩-轮回变种综合征’发作前兆。建议立即进行灵魂格式化（玩笑，本系统无此权限）。】
“闭嘴吧你。”陈默终于对系统发出了意念回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送我去下一站。让我去看看，霸王是怎么谢幕的。”
他没有恐惧，没有抗拒，反而主动地、带着一丝麻木的好奇，将自己的“意识”投向系统指引的那个、散发着浓烈绝望和终焉气息的坐标——垓下。
既然无法反抗，那就好好“享受”过程吧。
至少，这次他是个小兵，不用再背锅了……吧？
【指令确认。传送目标锁定：垓下。身份载入：楚卒‘楚歌’。环境适配中……感知同步中……祝您‘观影’愉快，亲爱的记录员先生。】
这一次，系统的提示音似乎少了一丝嘲讽，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郑重或者说，是对于即将记录的重大历史节点的某种“专业”态度？
陈默不再思考，任由那股熟悉的牵引力包裹住自己的灵魂意识，投向那片已知的、注定的、却又因他这份诡异的“旁观者”心态而可能产生微妙不同的最终舞台。
第十一世轮回，开启。
身份：楚歌。
任务：体验，并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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