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数个小时之后,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终点——铁刹顶山脚下,一个名为“霞光镇”的小镇。
这里因为紧靠着胶东道教圣地铁刹顶,自古以来便是香客云集、游人如织的地方,岁月流转,便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虽然不大、却异常热闹的山货集市。
林岳背着简单的行囊,从尘土飞扬的客车上走下,第一眼便被小镇上那股浓厚而又鲜活的江湖气息所吸引。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摊贩云集。有专门向香客兜售香烛元宝、平安符箓的摊位;有将刚刚从深山里采来的、还带着泥土芬芳的草药和山珍铺开售卖的药农;甚至还有几个仙风道骨的算命先生,支着“铁口直断”、“指点迷津”的幡子,在对前来问卜的男男女女,低声说着些玄之又玄的命理。
空气中,混杂着线香的烟火气、干草药的特殊清香、以及各种地方小吃的味道,形成了一种与青岛那种现代化海滨都市截然不同的、充满了传统色彩与人间烟火的独特氛围。
林岳早已在上一站,就换下了一身容易引人注目的城市装束,此刻的他,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裤,脚上是一双解放鞋,看起来与那些常年在山里行走的本地人,或是专程来徒步探险的远方游客,并无二致。
他没有急于表现出自己的目的,而是如同一块被投入溪流之中的石子,先要让自己静静地沉淀下来,去适应这里的流速和水温。他在镇上寻了一家看起来最古老、客人也最多的路边茶馆坐下,只点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然后便抱起了手臂,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聆听周围茶客们的交谈之上。
“……听说了吗?山上紫霞宫的张道长,前两天给老刘家那个一直怀不上的儿媳妇画了道求子符,嘿,你猜怎么着?昨天去县里医院一查,真怀上了!你说神不神?”
“那可不,紫霞宫的香火,那是在整个胶东都出了名的灵验!不过啊,要我说,那后山的景色才叫一绝,就是路太险,一般人上不去。”
嘈杂的交谈声,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关于这座铁刹顶最原始、最真实的信息,一点一点地,捕捞进了林岳的耳朵里。
紫霞宫。
他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名字。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直接冲上山去,逢人便问有没有一个叫“龙五”,或者道号叫“归藏”的人。那样做,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炸雷,不但会立刻惊动自己想找的人,更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和窥探。
他必须用一种更迂回、更巧妙的方式,去接近真相。
在茶馆里坐了足足一个多钟头,将一壶粗茶喝到淡而无味之后,林岳才缓缓起身,离开了茶馆。他没有直接走向登山的路径,而是在集市上,不紧不慢地闲逛起来,最后,他的脚步,停留在了集市尽头一个专门收购各种草药的铺子前。
铺子的老板,是一个看起来已经年过花甲的老人,皮肤被山风和日光晒得黝黑,手上布满了老茧,但一双眼睛,却依然清亮有神。他正低着头,用一杆小巧的戥子,仔细地称量着一堆晒干的药材,看起来就是一个忠厚老实、常年与大山打交道的老药农。
林岳走上前,先是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几株自己为了演好这出戏、特意从路边采来的普通草药,用一种十分谦虚和好奇的口吻,向老人请教。
“老先生,您好。小子是个外地来的,对这山里的花花草草特别感兴趣,但又认不全。您能帮我瞧瞧,我采的这几株,都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用处吗?”
老药农抬起头,看了看林岳这一身朴素的打扮,又看了看他手里那几株最常见不过的草药,脸上露出了淳朴的笑容。他放下手里的活计,耐心地,一一为林岳讲解着这些草药的名称、性味和简单的用法。
林岳则装出一副听得入了迷的样子,时不时地提出一两个问题,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对植物学和中草药,抱有极大热情的“爱好者”。
一番交谈下来,老药农对这个勤学好问、又懂礼貌的年轻人,显然产生了不少好感,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林岳看时机已经成熟,这才装作不经意地,从怀里,拿出了那张被恩师用朱砂笔做过标记的、从旧地图上撕下来的泛黄纸片。
他将纸片递到老药农面前,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期待与忐忑的表情。
“老先生,其实……其实我这次来,除了想多认识些草药,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想跟您打听打听。”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酝酿了一下情绪,才用一种近乎于讲故事的语气,缓缓说道:“不瞒您说,我的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在这铁刹顶的山上修过道,后来因为一些缘故,还俗回了老家。他老人家临终前,给了我这个标记,告诉我说,这是他当年一位师兄的道号,叫‘归藏’。”
这个半真半假、将“师爷”换成“爷爷”的故事,既完美地解释了他此行的来意,又不会暴露太多关于师门的真实信息。
“我爷爷说,他这位师兄,后来就一直留在了山上,再也没有下山。他嘱咐我,如果这辈子有机会来到铁刹顶,可以凭着这个标记,去寻一寻这位师祖伯。所以……所以我想问问您,您常年在这山里采药,跟山上的道长们应该都熟,有没有……有没有听过‘归藏’这个道号?”
老药农接过那张小小的纸片,凑到眼前,眯着眼睛,仔细地看了看那个标记,以及旁边那两个朱砂小字。
他紧锁着眉头,陷入了长久的思索。阳光,将他脸上的皱纹,照得如同深刻的沟壑。
林岳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等待着老人的回答。
许久,老药农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归藏……”他将纸片还给林岳,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孩子,这个道号,我确实是没听过。这山上的几座道观,大大小小的道士,我不敢说全都认识,但十有八九都打过照面。可以肯定地说,没有哪位道长,是用这个道号的。”
听到这个回答,林岳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巨大的失望。难道,是师父孟广义的线索出错了?还是说,大师兄龙五,根本就不在这里?
就在他心头一片冰凉的时候,老药农仿佛又想起了什么,看着他,补充了一句。
“不过……”
这一个字,又让林岳瞬间燃起了希望!
老药农看着林岳那急切的眼神,继续说道:“你要是说,二十多年前,从外地来的道士,那倒确实有一个。而且,也在你说的那个紫霞宫里。”
“他在哪?道号是什么?”林岳立刻追问,声音因为激动,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不在前殿,就在紫霞宫后山,一个人,看管着一大片只有宫里自己才用的老药圃,平时从来不见任何外客。”老药农回忆着。
“至于道号嘛……”他摇了摇头,“没道号,也没人知道他叫啥名。这么多年了,我们山下的人,都管他叫‘哑道人’。”
“哑道人?”林岳愣住了,“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因为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呗!”老药农的回答,简单而又直接,“俺从年轻时就上山采药,认识他也有二十来年了,就没听他开过一次口。脾气也怪得很,不是一般的怪!谁要是敢不小心靠近他那片药圃,他二话不说,就从地里捡起石头砸人,好几个香客都被他砸得头破血流过呢!久而久之,就再也没人敢去后山那边了。”
轰!
老药农的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林岳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一个二十多年前,从外地来的神秘道士!
一个不会说话,也从不与人交流的“哑巴”!
一个性格古怪,用暴力手段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的“隐士”!
这一切的特征,简直完美得就像是量身定做一般,完全符合一个为了躲避仇家、为了彻底斩断过往、而选择自我放逐的顶尖江湖高手的形象!
“哑巴”……这该是多么决绝的伪装!一个本该是发号施令、统领群雄的“领袖”,却选择用这种最彻底的方式,封住了自己的口,也封住了自己的过去!
大师兄龙五!一定是他!
林岳强行压下心中那翻江倒海般的情绪,脸上依旧维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困惑与感激。他向老药农连声道谢,然后又坚持买下了一大包价格不菲的草药,作为掩护,也作为对这份关键情报的报答。
告别了老药农,林岳独自一人,站在了铁刹顶真正的山脚下。
他抬起头,仰望着那座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巍峨山峰,以及那隐藏在苍翠山林深处、只露出一点飞檐斗拱的“紫霞宫”。
他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那扇尘封了二十多年的门。
但是,如何敲开这扇“哑巴”的门,如何让一个用沉默将自己武装起来的人重新开口,这将会是一次比面对许薇的强势、比安抚于志刚的疯狂,都要困难百倍的真正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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