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阳城的盛夏,蝉鸣聒噪,德阳殿四角放置的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却未能完全驱散殿内因激烈廷议而升腾的燥热。
争执的焦点,是半月前从西域传来的急报:丝路同盟重要节点“车师国”突发内乱,老国王暴毙,手握兵权的大王子与得到部分贵族支持的二王子兵戎相见,都城高昌陷入混战。更棘手的是,毗邻的强国“乌孙”似乎有意趁乱插手,其骑兵已出现在车师边境。丝路东段面临中断风险,囤积在敦煌、楼兰的大批货物积压,商贾怨声载道。
“陛下!车师内乱,危及丝路,此乃我朝西疆大患!”兵部侍郎言辞激昂,“乌孙狼子野心,觊觎丝路之利久矣。臣请速发陇西精骑两万,以‘调解’为名进驻高昌,扶植亲我一方,震慑乌孙,确保商路畅通!”
“万万不可!”御史大夫出列反对,白须颤动,“陛下!‘盛世基’国策明言,对外当以通商、宣化为要,慎动刀兵。车师内政,我朝若贸然派兵介入,师出何名?恐被西域诸国视为恃强凌弱,有损‘仁义’之名,动摇丝路同盟根基!且乌孙兵强马壮,若其借机煽动,与我冲突,则西疆烽火再起,数年经营恐毁于一旦!”
“迂腐之见!”一位年轻将领反驳,“仁义需有武备为后盾!车师乱局,乌孙虎视,若不展现雷霆手段,示我保护商路之决心,则诸国皆以为我朝可欺,丝路同盟形同虚设!当以快打快,以威立信!”
“快打快?陇西至车师千里之遥,补给如何维系?乌孙以逸待劳,胜负几何?即便胜,战后车师民心如何收拾?此乃莽夫之勇!”
朝堂之上,主战派与主和派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几位老成持重的重臣皱眉不语,显然也在权衡利弊。丝路利益牵动甚广,处置不当,的确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端坐御座的姬延,指尖在扶手的螭龙纹上轻轻摩挲,面色沉静如水,仿佛殿中的争吵只是远处市井的喧嚣。直到双方声音渐歇,目光都投向他,等待圣裁时,他才缓缓抬起眼帘。
“吵完了?”姬延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殿内瞬间安静下来,“都说完了各自的道理,可有人想过,车师两位王子,为何偏偏在此时打起来?乌孙的骑兵,又为何‘恰好’出现在边境?”
殿中一静。这个问题,似乎超出了单纯战与和的范畴。
姬延微微侧首,看向一直沉默立于武臣班列中的蒙恬:“蒙卿,你早年曾随商队游历西域,对车师、乌孙风土人情素有了解。依你之见,此事蹊跷何在?”
蒙恬出列,抱拳沉声道:“回陛下。据臣所知,车师老王虽年迈,但身体素来硬朗,突然暴毙,确有可疑。其两位王子,大王子勇武有余而权谋不足,二王子聪慧但根基较浅,以往虽有龃龉,但未到兵戎相见地步。乌孙虽强,然其老王新丧,几位王子正为继位明争暗斗,按理无暇他顾。此时陈兵车师边境,时机过于‘巧合’。臣怀疑……此事背后,恐有第三方势力挑拨搅局,意图浑水摸鱼,乱我丝路。”
“第三方势力?”有大臣疑惑,“西域诸国,谁有这等胆量与心机?”
姬延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弧度,目光扫过殿中诸臣:“西域没有,那么……西边呢?朕记得,黑冰台曾有零星奏报,提及极西之地(泛指中亚以西),近年有一新兴强国崛起,其王雄才大略,东征西讨,商队曾带来其金币,上刻持弓骑士像。其名……似是‘帕提亚’?或是‘安息’?”
苏厉适时出列补充:“陛下所言极是。确有来自极西‘安息帝国’的零星信息。其国疆域辽阔,控扼东西商路要冲,与我朝丝路存在潜在竞争。若其有意东向,搅乱车师,试探我朝反应,乃至诱我陷入西域泥潭,并非不可能。此乃‘驱狼斗虎,坐收渔利’之策。”
此言一出,殿中哗然。若真涉及一个遥远而强大的未知帝国,局势顿时复杂百倍。
“好一手隔山打牛,投石问路。”姬延轻笑一声,非但无惧,眼中反而闪过一丝见猎心喜的锐芒,“看来我大周‘盛世’之名传得够远,连万里之外的豪强都想来掂掂分量了。有趣。”
他站起身,走下御阶,步履从容:“既然对方出了招,我大周自然要接。但接招,未必就要按他画的道来走。派兵介入,正中其下怀,劳师远征,胜负难料,且易落人口实。一味怀柔退让,则显怯懦,丝路威信扫地。朕有一策,或可另辟蹊径。”
众臣屏息。只见姬延踱步到那幅巨大的西域地图前,手指点向车师国位置:“车师之乱,根源在内。大王子与二王子,无论谁胜,车师皆元气大伤,且必有一方心怀怨恨,国中分裂。乌孙陈兵,无论是否受安息挑动,其觊觎之心已现。我朝此刻最佳选择,并非选边站队,而是……让他们都打不下去,并且,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陛下之意是……调停?”有臣子问。
“非寻常调停。”姬延摇头,眼中智光闪烁,“是‘以势压之,以利诱之,以义导之’。蒙恬。”
“臣在。”
“你即刻持朕节钺,轻车简从,只带百人精锐护卫及精通西域语言、法律的文吏、医官,前往车师。不必带大军,但朕许你调用陇西、敦煌所有驿站、仓库资源,并可便宜行事。”
“臣斗胆,请陛下明示方略。”
姬延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几条线:“第一,入车师后,公开宣称,奉大周天子之命,前来‘慰问战乱灾民,调停兄弟阋墙’。态度要超然,摆出‘天朝上国,悲悯世人,不忍生灵涂炭’的高姿态。将携带的部分粮食、药品,直接分发给高昌城内受灾百姓,赢得民心。此乃‘占据道义制高点’。”
“第二,分别秘密会见大王子与二王子。对他们,话要说得明白:继续打下去,无论谁赢,车师都将沦为乌孙或背后黑手的鱼肉,王室恐有覆灭之危。大周可以支持他们,但前提是立刻停火,坐下来谈。同时,可‘不经意’透露,乌孙边境异动,以及安息可能插手的情报(稍加渲染),加重其危机感。此乃‘制造共同恐惧,施加压力’。”
“第三,对乌孙。”姬延目光转冷,“让你带去的人,以最快速度,接触乌孙领兵将领及与其对立的王子势力。对其将领,示以我朝在敦煌等地集结重兵(虚张声势)之‘消息’,并暗示若乌孙妄动,我朝不介意支持其国内对手,令其腹背受敌。对其国内与领兵王子不和的势力,则可传递友好信号,甚至许诺一些贸易好处。此乃‘分化瓦解,制造内顾之忧’。”
“第四,也是关键一步。”姬延看向苏厉,“苏相,立刻以朕名义,草拟诏书,传谕西域丝路同盟诸国。内容大致如下:惊闻车师内乱,生灵涂炭,朕心甚悯。丝路乃万商血脉,关乎各国生计,绝不容有失。朕已遣重臣前往调停。同时,宣布三件事:一,自即日起,凡因车师战乱受损之同盟商队,可凭凭证至敦煌官仓,领取部分货款应急(额度你与户部商定);二,同盟将共同组建一支‘商路联合护商队’,由各国出人出钱,大周提供训练与部分装备,专司巡逻同盟境内主要商道,剿匪安民;三,邀请同盟各国派遣重臣,于两月后齐聚敦煌,共商丝路长远安防与合作大计。”
殿中诸臣听得目眩神驰。这一连串组合拳,环环相扣:人道援助占据道德高地;情报威慑与利益分化直指乱源;而联合护商队与敦煌会盟的提议,更是高明——将一次危机,转化为强化丝路同盟凝聚力、甚至将同盟从松散贸易联盟向有一定安全合作功能的实体推动的绝佳契机!既避免了直接出兵的风险与恶名,又牢牢掌握了主动权,还将潜在对手的阴谋消弭于无形,甚至反将一军!
“陛下圣虑如海,智计无双!”蒙恬心悦诚服,眼中燃起斗志,“此策若成,车师可安,乌孙必退,丝路同盟将更固若金汤!而那幕后黑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其挑拨之计破产!”
“记住,”姬延对蒙恬叮嘱道,“此行凶险,你身处漩涡中心,需刚柔并济,胆大心细。该示强时,要有雷霆万钧之势;该怀柔时,需显天朝仁德之风。必要时,可动用黑冰台在西域的一切力量。‘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朕要的,是一个安定且对我感恩戴德的车师,一个被牢牢拴在同盟战车上的西域,和一个知难而退、至少短期内不敢再伸手的潜在对手。”
“臣,必不辱命!”蒙恬单膝跪地,领受这关乎西疆大局的重任。
“苏相,立刻依议办理。诏书要用最快速度发出,务必让西域诸国在我使臣抵达前,便感受到我朝决心与善意。”姬延又看向其他臣工,“兵部,陇西、敦煌军备例行操演可适当‘张扬’些,但无朕明令,一兵一卒不得擅入车师。户部,调拨钱粮,确保蒙恬所需及同盟商队补偿之需。礼部,筹备敦煌会盟事宜,规格要高,显我气度。”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刚才还争论不休的朝堂,瞬间高效运转起来。
待众臣领命退去筹备,殿内只剩姬延与苏厉。姬延望着窗外刺目的阳光,忽然轻笑道:“苏伯,看来这‘盛世’日子过得太安逸,有人觉得咱们提不动刀了。也好,活动活动筋骨,让这潭水,再起些波澜。‘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这话不全对。太平需将军定,更需智者守。朕倒要看看,这来自极西的风,能不能吹动我大周这棵根深叶茂的参天大树。”
苏厉躬身:“陛下运筹帷幄,纵有风浪,亦只能为我朝锤炼筋骨、开拓新局之助。老臣只是担心,安息帝国遥远神秘,其真实意图与实力,黑冰台所知终究有限。此次搅局,或许只是开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姬延神色从容,带着一丝睥睨,“他若只想试探,朕便让他碰个软钉子,知难而退;他若真有东进野心……那这万里丝路,乃至更广阔的天地,便是我大周与这未知强手,下一盘大棋的棋盘。棋盘之上,比的不仅是兵甲之利,更是文明之盛、智谋之深、格局之广!朕,拭目以待。”
他顿了顿,语气转缓:“对了,河阴韩姑娘处,近日可有消息?”
苏厉回道:“乐府编修回报,韩姑娘提供的古谱颇有价值,她本人醉心琴艺与古籍整理,生活平静。陛下所赠玉牌,她似乎一直随身携带。”
姬延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和:“如此便好。这世上,有人喜欢在风口浪尖弄潮,也有人偏爱在幽谷清泉抚琴。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精彩。她能守住自己的‘清音阁’,便是这盛世里,一道难得的风景。”
他转身,目光重新投向案头那仿佛永远处理不完的奏章与地图,神色复归帝王的沉静与专注。西疆的风云已动,棋局再开。而执棋者的心中,既有俯瞰山河的冷峻决断,亦存着一角不为尘嚣所扰的琴韵清音。这或许,便是他这位穿越帝王,在缔造煌煌盛世之余,为自己保留的、最深的柔情与侠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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