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四,天还未亮,格物院武器研发区的灯火已彻夜未熄。林凡推开临时用作卧室的储物间门,用冷水抹了把脸,驱散最后一丝睡意。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天天——从战略会议结束那晚起,就搬进了格物院。
走廊里弥漫着煤油灯的气味和金属研磨的细微声响。他走进中央实验室,墨离、赵炎、苏芹等人已经在工作了。实验台上摊满了图纸和零件,几盏煤气灯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却也映出每个人脸上的疲惫。
“主公。”墨离抬起头,眼眶深陷,手里还拿着一截发烫的枪管,“第三版原型,又失败了。”
林凡走过去。实验台一角堆着十几个报废的枪管,有的变形,有的开裂,最严重的一根从中间炸开,断口参差不齐。这是机枪项目遇到的致命难题——连续射击产生的巨大热量,以现有的材料根本承受不住。
“昨晚测试,连续射击一百五十发,枪管温度就超过了安全线。”赵炎声音沙哑,指着旁边一台简陋的测温装置,“我们试了苏芹新配的三种合金,最好的也只能撑到二百发,然后就……软了。”
苏芹坐在角落,面前摆着几十个装着不同金属粉末的小瓷碟。她双眼布满血丝,正用精细的天平称量某种银色粉末。“铬和钼的含量已经加到极限了,再高,脆性会增加,更容易炸膛。”她头也不抬地说,语气透着深深的挫败感,“除非能找到更稀有的元素,或者……完全改变思路。”
实验室陷入沉默。窗外天色渐明,但室内的气氛却如黑夜般沉重。
林凡走到窗前,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时间,时间……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机枪是应对大规模骑兵冲锋的关键,如果无法解决散热问题,林谷的防御体系就存在致命短板。
他的目光扫过实验室的每个角落,最终落在墙角那个蒸汽机带动的水泵模型上——那是李磐用来演示水力循环的教具,水流在透明玻璃管里循环往复,带走热量。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如果我们……不解决材料问题呢?”林凡转过身,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抬起头。
“主公的意思是?”墨离不解。
“我是说,也许我们走错了方向。”林凡走回实验台,拿起一根报废的枪管,“我们一直在想怎么让枪管更耐热,但为什么一定要让枪管自己去扛所有的热量?”
他指向那个水泵模型:“热量需要被带走。既然材料无法在短时间内耐住高温,那就用别的东西把热量带走——比如水。”
实验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愣住了。
“水?”赵炎喃喃重复,眼睛渐渐亮起来。
“对,水。”林凡拿起炭笔,在空白的图纸上快速勾勒,“枪管外面套一个水套,里面注满水。射击时,枪管的热量传导到水套,水受热沸腾,变成蒸汽。蒸汽通过管道导出,冷凝后流回水套,形成循环。”
他边画边说,思路越来越清晰:“甚至不需要那么复杂。初期可以做个简单的水箱套在枪管外,水烧干了就换。一个士兵背个水囊,就能支持长时间射击。”
墨离猛地站起身,凑到图纸前:“这……这可行吗?水能带走那么多热量?”
“绝对可以。”林凡肯定道,他想起了前世军事史上的马克沁机枪——那挺改变战争形态的武器,正是采用水冷散热,“水的比热容很大,一升水从常温加热到沸腾,能吸收的热量足够让几公斤钢铁熔化。而且水沸腾时汽化潜热更大,散热效率极高。”
苏芹也走了过来,盯着图纸,眼中重新燃起希望:“如果用水冷,那枪管材料的要求可以大大降低!我们现有的钢材就够用了!”
“不止如此。”赵炎激动地搓着手,“结构也可以简化!不用再纠结于复杂的合金配方,重点放在水套密封和循环系统上!”
沉闷的实验室瞬间活了过来。五天的困顿和挫败被这个新思路一扫而光,所有人仿佛被打了一针强心剂。
“墨离,你带人设计水套结构和循环管路。”林凡迅速分配任务,“赵炎,你负责重新设计枪机,适应新的枪管结构。苏芹,你测试几种可能的密封材料,确保水套不漏。李磐,动力研究所协助设计蒸汽冷凝回收装置——虽然初期可能用不上,但长远要考虑。”
“是!”
“三天,”林凡竖起三根手指,“三天时间,我要看到第一台水冷机枪的原型。能不能做到?”
“能!”众人齐声应道。
接下来的三天,格物院武器研发区进入了疯狂的工作状态。吃饭在实验室,睡觉轮流在长椅上打个盹,每个人眼睛里都布满血丝,但手上的动作从未停过。
林凡也全程参与。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城主,而是研发团队的一员,亲手画图,参与讨论,甚至拿起工具加工零件。这种身先士卒的作风让所有研究人员备受鼓舞——连城主都在拼,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拼命?
第三天清晨,第一台水冷机枪原型终于组装完成。
它看起来有些怪异:一根标准的步枪枪管外,套着一个粗大的铜制圆筒——水套。水套前端有注水口,后端连接着弯曲的铜管,通向下方的一个小水箱。枪身架在一个简陋的三脚架上,供弹系统采用了弹板式——这是赵炎的妥协方案,虽然射速不高,但可靠性好。
“注水。”林凡下令。
赵炎小心翼翼地从水壶往注水口倒水,直到水从溢流孔流出。水套容量大约四升,足够支持一段时间射击。
“装弹。”
墨离将一块装有二十五发子弹的弹板插入供弹口。弹板是铁皮冲压而成,子弹固定在板槽里,随着枪机运动一颗颗被推入枪膛。
“准备测试。”
所有人退到掩体后,戴上格物院自制的简易护耳装置——塞了棉花的皮套。林凡亲自握住了握把,手指搭在扳机上。
深吸一口气,扣动。
“哒哒哒哒哒——”
不同于步枪的单发射击,也不同于之前原型机时断时续的连射,这一次,枪声连贯而密集,如同疾风骤雨。枪口喷出近两尺长的火焰,弹壳如雨点般从抛壳窗跳出,叮叮当当落在地上。
水套很快开始冒热气,射击到第十五发时,前端甚至出现了细小的气泡——水开始沸腾了。
但枪管没有发红,更没有变形。
二十发、二十一发、二十二发……弹板上的子弹一颗颗减少,机枪的咆哮始终没有停歇。
最后一发子弹击发后,枪声骤停。实验室里只剩下蒸汽从冷凝管喷出的“嗤嗤”声,以及水套内沸腾水的咕嘟声。
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然后,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欢呼,紧接着所有人都跳了起来。墨离和赵炎抱在一起,苏芹捂着脸,肩膀颤抖——那是激动到极致的表现。
林凡松开握把,手心全是汗。他走到机枪旁,伸手摸了摸水套——烫,但不至于无法触碰。枪管透过水套摸上去,温度明显低得多。
“成功了……”赵炎喃喃道,几乎要哭出来,“真的成功了……”
“测试数据!”墨离第一个反应过来,冲到旁边的记录台前,“射速!稳定性!还有水温变化!”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团队进行了系统测试。他们换了三次水,打了十五个弹板,总计三百七十五发子弹。最长的连续射击达到了五十发,枪管温度始终控制在安全范围内。
记录显示:理论射速每分钟约一百二十发(受限于手动供弹),实际持续射速每分钟八十发左右。四升水可以支持连续射击一百发,之后需要补充或更换。枪管寿命预估超过五千发——是原方案的十倍。
“这就是我们要的。”林凡看着测试报告,眼中闪着光,“骑兵冲锋的速度,百米距离需要十几秒。按照这个射速,一挺机枪就能封锁三十米宽的正面。如果布置三挺,形成交叉火力……”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当天下午,铁戎、孙铮、孙焕被紧急召到格物院试验场。当那挺造型怪异的机枪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三位将军都愣住了。
“这……就是机枪?”铁戎围着它转了两圈,“这个筒子里装的是水?”
“水冷散热。”林凡简要解释,“现在,看演示。”
试验场远端,立起了三排模拟骑兵冲锋的靶标——五十个草人排成楔形阵,间距五步,模拟典型的骑兵突击队形。
机枪组就位:射手、副射手(负责供弹和协助瞄准)、弹药手(背水囊和备用弹板)。水套注满,弹板装入。
“目标,骑兵冲锋阵,距离二百步。”林凡下令,“放!”
“哒哒哒哒哒——”
狂暴的枪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在露天环境,声音更加震撼,仿佛一头钢铁巨兽在咆哮。枪口火焰在冬日午后显得格外刺目,弹壳抛洒成一道金色的弧线。
远处,草人靶标如同被无形的镰刀割过,成排倒下。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二十五发子弹打完,五十个草人中倒下了三十七个。其中大部分是前排,但流弹也击倒了后排目标。
更换弹板只用了五秒。第二波射击开始。
这一次,射手调整了射角,进行“扫射”。枪口从左到右缓缓移动,子弹在地面上犁出一道尘烟,剩余的草人如同被狂风席卷,纷纷破碎。
射击停止时,五十个草人靶标已无一完整。
试验场上鸦雀无声。只有水套内沸腾的水声,以及蒸汽喷出的嗤嗤轻响。
铁戎的手在颤抖。这位经历过无数次战场的老将,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闭上眼睛,想象着真实的战场:羌戎铁骑呼喝着发起冲锋,战马奔腾,大地震动,然后……然后就是这种金属风暴的洗礼。骑兵会在冲锋途中成片倒下,战马哀鸣,阵型崩溃,冲锋变成屠杀。
“主公……”他的声音干涩,“这……这东西,能造多少?”
“目前月产十挺。”墨离答道,“但生产线调整后,下个月能提到三十挺。子弹消耗很大,一挺机枪一个基数就是一千发。”
“值得。”孙铮斩钉截铁,“一挺机枪,能抵一个营的弓箭手。不,更多。弓箭手需要长时间训练,体力有限,射程和精度也无法相比。这东西……这是战争规则的改变者。”
孙焕已经拿出笔记本,快速记录着:“需要重新制定防御部署。机枪火力点要前出,布置在侧翼,形成交叉火力。步兵阵地要后撤,给机枪留出射界。还有弹药补给路线……”
三位将军迅速进入状态,开始讨论战术应用。林凡没有打扰他们,只是静静听着。
他知道,从今天起,林谷的军事体系将发生根本性变革。机枪的出现,将彻底终结骑兵主导战场的时代,也将让传统的步兵密集阵型成为自杀式战术。
夕阳西下时,讨论暂告段落。铁戎三人带着震撼和亢奋离开,他们要连夜修改防御方案。
实验室里,林凡和研发团队还留在最后。
“今天是个开始。”林凡对众人说,“但这挺机枪还有很多改进空间:供弹方式可以改成弹链,提高射速;水冷系统可以优化,减少体积和重量;瞄准装置可以更精密。这些,都是你们接下来的任务。”
他顿了顿,语气真诚:“这五天,辛苦各位了。没有你们的智慧和坚持,我们走不到今天。林谷会记住这份贡献。”
墨离代表众人行礼:“为主公效力,为林谷尽责,是我等本分。”
“都回去好好休息一天。”林凡拍拍赵炎的肩膀,“明天开始,完善设计,准备量产图纸。正月结束前,我要看到十挺改进型机枪交付军枢院。”
“是!”
众人散去后,林凡独自留在实验室。他抚摸着那挺还温热的机枪,水套里的水已经平静下来,但金属的触感依然滚烫。
这把武器,将改变太多东西。不仅是战争的方式,还有世界的格局。当息国的军队、邢国的兵马、羌戎的骑兵面对这种金属风暴时,他们会作何反应?恐惧?崩溃?还是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得到它?
技术永远是双刃剑。但这一次,林凡握紧了剑柄。
他吹灭煤气灯,走出实验室。夜空繁星点点,远处军工区的灯火依旧通明。生产昼夜不停,力量在持续积蓄。
回到城主府时,已近子时。姜宓还在书房等他,桌上放着温热的粥和小菜。
“夫君。”她迎上来,为他解下披风,“听说了,机枪成功了。”
“嗯。”林凡坐下,喝了一口粥,温暖从胃里蔓延开来,“成功了。以后,骑兵冲锋的时代,结束了。”
姜宓在他对面坐下,轻声道:“那战争……会变得更残酷吗?”
林凡沉默片刻,握住她的手:“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但有了这个,战争会变得更短。用最短的时间,最小的代价,终结冲突——这就是技术进步的意义。”
他望向窗外,夜色深沉:“宓儿,我们正在创造历史。也许后人会评价我们,说我们开启了更残酷的战争时代。但我想,真正重要的是,我们保护了什么,建设了什么。”
姜宓靠在他肩头:“妾身明白。无论夫君做什么,妾身都支持。”
两人依偎片刻,林凡忽然想起什么:“给宇文瑶的信,有回音吗?”
姜宓起身,从书案上取来一封尚未拆封的信:“今日傍晚刚送到,是胥国公主的私人信使带来的。妾身还没拆。”
林凡接过,拆开火漆。信纸上的字迹娟秀而略显潦草,显然写信人很匆忙:
“姜夫人惠鉴:来信收悉,姜夫人所感,瑶亦深有体会。……”
信写了三页纸,语气诚恳,毫无保留,似乎是将姜宓当成了一个大姐姐,一个可以肆意倾诉的对象。
信末,宇文瑶写道:“……闻林谷近日必有大事,望夫人保重。技术之道,本应为天下谋福,然时事所迫,常身不由己。若有朝一日,天下太平,瑶愿与夫人、林城主再论机巧,把酒言欢。珍重。宇文瑶 ”
林凡看完,久久不语。
“她……还是那个热爱技术的公主。”姜宓轻叹,“可惜生在王家。”
林凡将信折好:“至少,胥国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宇文瑶还能私下回这样的信,说明宇文渊还在犹豫,或者……胥国内部有分歧。”
这是一个微小的信号,但在当前局势下,弥足珍贵。
“睡吧。”林凡吹灭蜡烛,“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窗外,冬夜的寒风呼啸而过。但在这座城里,力量正在生长,锋芒已经铸成。
水冷的金属,炽热的心。
倒计时仍在继续,但林谷手中的筹码,又多了一枚重注。
而这枚重注,将在未来的某一天,化作撕裂战场的钢铁风暴,宣告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新时代的——无论人们是否准备好——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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