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洛阳,圣旨是十月十二发出的。
八百里加急的快马从洛阳四门奔出,奔向河北、河东、河南、关中各镇。黄绫朱印的诏书上,永明帝的措辞从最初的“命”到后来的“请”,再到最后的“望”——一字之差,透露着朝廷权威的衰落。
第一道圣旨送往河北节度使王承嗣处时,是十月十四黄昏。
节度使府正堂,王承嗣展开圣旨看了两眼,随手扔在案上。
“大人,朝廷命我们出兵两万,北上救援太原……”幕僚小心翼翼提醒。
“出兵?出什么兵?”王承嗣冷笑,“辽军东路二十万正朝我们这儿来,我守自己的地盘还来不及,跑去救太原?太原丢了,死的姓刘的;真定丢了,死的是我王承嗣!”
“可圣旨上说,若不出兵,以抗旨论处……”
“抗旨?”王承嗣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你回信给朝廷,就说河北今年大旱,粮草不继,将士们连饭都吃不饱,实在无力北上。再附上灾情奏报——写得惨一点,最好说饿死了几百人。”
幕僚犹豫:“这……朝廷会信吗?”
“信不信有什么关系?”王承嗣放下茶杯,“周永年难道真敢治我的罪?他那个枢密使,管得了洛阳,还管得了我河北十万大军?”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面子功夫要做。调三千老弱,在边境上晃荡几天,就说‘已奉命北上’。走慢点,等走到太原,仗早打完了。”
“属下明白。”
同一日,河东节度使张彦的回信也到了洛阳。
信写得很客气:“臣本应即刻出兵,然境内黑山贼啸聚万余,连破三县,臣正率军围剿。待剿灭贼寇,必亲率大军北上,以解太原之围……”
“黑山贼?”枢密院里,周永年把信扔在桌上,“黑山贼早二十年就被剿干净了,他张彦这是把我们当傻子!”
下属低声道:“大人,张彦的驻地离太原最近,他若不出兵,其他各镇更不会动。”
“他当然不会动。”周永年揉着太阳穴,“辽军三十万围太原,谁去谁死。张彦精着呢,他宁可被朝廷治罪,也不愿损了自己的兵。”
“那京营的三万……”
“照常出发。”周永年站起身,走到窗边,“做做样子总要做。告诉领兵的赵将军,走慢点,每日三十里即可。沿途多休整,等到了太原……看情形再说。”
“若是刘相追问……”
“就说大军已出发,行军需时日,急不得。”周永年顿了顿,“另外,派人盯着刘文正。他若再闹,就传话给他——他儿子在太原,他越闹,朝廷越不敢全力救援,免得被人说以私废公。”
“是。”
十月十六,京营三万精锐终于开拔。
那场面颇为壮观:旌旗招展,甲胄鲜明,骑兵在前,步卒在后,浩浩荡荡出洛阳北门。百姓沿街围观,不少人眼中含泪,高呼“天兵北上,必破辽贼”。
刘文正站在城楼上,望着大军远去,心中却毫无喜意。
他看得清楚——这三万兵,骑兵只有五千,其余全是步卒。携带的粮车倒是不少,但行军速度缓慢,队形松散,完全不像去救急的样子。
“相爷,”陈谦在身旁低声道,“赵将军出发前,周永年单独召见了他半个时辰。”
“说了什么?”
“不知道。但赵将军出来时,脸色不太好看。”
刘文正沉默。他知道周永年在玩什么把戏——名义上派了援军,实际上拖延时间。等援军慢悠悠走到太原,要么城已破,要么辽军久攻不下自行退去。无论如何,周永年都能交代:看,我派兵了。
只是太原城中的五万将士,他儿子刘洪,能等到那一天吗?
十月十八,各地回信陆续到齐。
河南节度使称“境内黄河决口,正组织民夫抢险,无法分兵”;关中各镇联名上书“防备西夏异动,不敢轻离”;江南三路倒是客气,说“已集结五千水师,即日乘船北上”——可谁都知道,水师走运河到洛阳至少一个月,再从洛阳转陆路去太原,黄花菜都凉了。
唯一真正出兵的,只有京营那三万。而他们此刻,正以每日三十里的“标准速度”,在官道上慢慢蠕动。
十月二十,刘文正终于忍不住了。
他换上朝服,直奔皇城。但宫门侍卫拦住他:“相爷,陛下今日不见朝臣。”
“我有紧急军务!”
“陛下有旨,今日休朝,任何人不得打扰。”
刘文正看着紧闭的宫门,忽然跪了下来。
这一跪,从辰时跪到午时。
秋日的太阳不算毒辣,但青石地板冰凉,膝盖早已麻木。过往官员有的侧目,有的摇头,有的匆匆低头走过,无人敢上前。
陈谦来劝了几次:“相爷,回去吧。这样没用……”
“回去?”刘文正看着宫门,“回去等太原城破的消息?等洪儿的死讯?”
“可陛下不会见的。”
“那我就跪到他见为止。”
午时三刻,宫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宦官溜出来,小声说:“刘相,您别跪了。陛下在宫里……在听曲儿呢。”
刘文正浑身一颤。
“陛下说,军国大事有枢密院处置,您年纪大了,好生在家休养便是。”小宦官说完,匆匆缩回门内。
听曲儿。
太原正在流血,三十万大军正在攻城,五万将士正在死守。而皇帝,在听曲儿。
刘文正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像破旧的风箱。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
陈谦红了眼眶,上前扶他:“相爷,起来吧。咱们……咱们再想办法。”
“办法?”刘文正任由他搀扶,踉跄起身,“还有什么办法?诸镇不听调,援军不肯快,陛下不愿管。太原……太原只能靠自己了。”
他望向北方,那里天空阴沉,似有雨意。
“洪儿,”他喃喃道,“爹救不了你了。你……自己保重。”
一阵秋风吹过,卷起满地落叶。几片枯黄的叶子贴在刘文正官袍上,像最后的挽歌。
同一时刻,太原城外。
辽军的围城已经进入第十一天。
耶律斜轸很有耐心。他不急攻城,只是每天派小股骑兵骚扰,放箭射杀城头守军,同时派兵切断所有通往城内的道路。三十万大军将太原围得水泄不通,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城头,刘洪扶着女墙,望着城外黑压压的敌营。
他的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但腰板挺得笔直。这十一天,他几乎没合过眼,每天巡视城防,督促修补工事,清点粮草。那个从洛阳带来的金甲早已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普通将领的皮甲,上面沾满灰尘和汗渍。
副将李继勋走过来:“都监,粮草清点完了。省着吃,还能撑三个月。”
“三个月……”刘洪喃喃道,“朝廷的援军,三个月能到吗?”
李继勋沉默。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
他们都知道京营出兵三万的消息——那是两天前,一个冒死突围的斥候带回来的。但斥候也说了,援军日行仅三十里,照这速度,到太原要一个多月。
而辽军的攻城,随时可能开始。
“都监,”李继勋低声道,“有句话,末将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若是……若是城真的守不住,您得想办法突围。您是刘相独子,不能……”
“李将军。”刘洪打断他,转头看着这位老将,“我离开洛阳时,陛下给我下旨,说‘城在人在,城破人亡’。我爹在朝中,因为我的事,已经跪了宫门。我若突围逃跑,他怎么办?刘家怎么办?”
他顿了顿,声音发涩:“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是个纨绔,是来镀金的。我也确实……确实是。但既然来了,既然站在这里,我就得对得起这身甲,对得起城里这五万弟兄,对得起太原几十万百姓。”
李继勋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抱拳躬身:“都监……末将错了。”
刘洪扶起他:“你没错。错的是这个世道,是这个朝廷。”
他望向南方,洛阳的方向。
爹,儿子……不孝了。
远处,辽军营中响起号角声。新一轮的骚扰开始了。
刘洪握紧剑柄,转身走向敌楼。
“传令,各就各位。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诺!”
声音在城头回荡,坚定,却带着赴死的悲壮。
秋风吹过,卷起城头的战旗,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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