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听设备里的“深蓝频率”静默了七十二小时。那是一种绝对的、令人不安的空白,只有宇宙背景辐射般的嘶嘶声,像深海最底层,连洋流都停滞的死寂。徐明每天深夜都会戴上耳机,在一片虚无的噪音中试图捕捉一丝复活的脉搏,但每次都徒劳无功。
这静默,比持续不断的信号更让人焦虑。王栋的警告、神秘卡片上的“等待下一次潮汐”、周世琛狱中“立功”的消息、秦怀远莫测的来访、艺术与资本抛来的带着柔韧绳索的橄榄枝……所有这些线索和压力,都在这片突如其来的无线电静默中发酵、膨胀,变成一种粘稠的、悬浮在头顶的未知。
他们不能对外流露半分。方哲的镜头依然在记录,捕捉着他们排练新片段时的偶尔走神,讨论音乐节合同细节时的迟疑,以及深夜工作室里,两人对着无声监听设备长久沉默的背影。这些画面,被他悄悄归入《星痕之下》“深潜”章节的素材库,没有旁白,只有环境音和人物状态本身的力量。
海外音乐节的合同,最终没有签。他们用尽可能专业和礼貌的措辞回绝了,理由是“档期与现有创作计划冲突,且需要更多时间打磨符合音乐节主题的新作品”。真正的理由,是那条看似标准的风险规避条款,像一道无形的栅栏,横亘在他们最想表达的核心与“安全演出”之间。他们无法保证自己站在国际舞台上时,不会唱出《疤》里那些带着血痕的词句,不会在即兴中流露出对“系统噪音”的直觉抗拒。
发行商对《星痕之下》的修改建议,他们也暂时搁置了。方哲顶住了部分压力,坚持“深潜”章节的核心氛围不能动,只同意对一些可能引发不必要联想的、过于具体的镜头或采访片段进行技术处理。发行商代表在电话里语气不悦,但尚未最终撕破脸。艺术与市场的拉锯,在另一个战场上演。
秦怀远的名片,被收在抽屉最底层,没有联系。那更像一个象征,一个提醒——在“深海”之外,还存在另一种更庞大、更正统、也更懂得如何将异质声音“消化”或“收编”的力量体系。
日常在继续。他们开始着手为那个海外音乐节婉拒后空出的创作期,构思一组新的、更向内探索的作品,暂定名为《静默取样》。既然外部的监听频率陷入死寂,他们便转而“监听”自身:旧伤愈合又裂开的细微声响,梦境中混乱的电子脉冲,面对复杂选择时心脏沉闷的鼓点,以及在极度疲惫后,偶尔降临的、近乎虚无的平静。音乐形式变得更加极简、内省,大量使用环境麦克风采集工作室空间里的声音——暖气片的嗡鸣、窗外偶尔驶过的夜车、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甚至彼此沉默时呼吸的节奏。他们试图在这些最普通、最私密的“静默”中,取样出生命在重压之下,依然顽强运转的微观证据。
创作是缓慢的,带着一种研磨骨粉般的疼痛与专注。这过程本身,成了对抗外部喧嚣和内心焦虑的一种方式。
一天傍晚,林小雨在清理旧邮件时,意外发现了一封几周前被归入垃圾箱的、来自一个陌生学术邮箱的信件。标题是“关于‘城市记忆档案馆’旧藏的咨询”。发信人自称是某大学社会学系的博士生,正在研究“城市化进程中的民间记忆保存机构”,偶然得知“城市记忆档案馆”的存在及其传奇的创办人,希望能了解一些情况,尤其是档案馆关闭后,其藏品(如果有的话)的去向。
信件措辞学术、克制,没有任何敏感词汇,附有该博士生的学生证和导师介绍信的扫描件,看起来完全正当。但“城市记忆档案馆”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他们努力维持的平静日常。
王栋指引他们去的地方。藏有“旧档”核心备份的地方。他们与“深海”产生实质性交集的起点。
是巧合?还是某种新的、更隐蔽的试探?那个地方早已被闯入者光顾(很可能就是“深海”的清理者),王栋转移了核心资料,留下的痕迹想必也被处理过。一个博士生,如何得知如此冷僻的信息?又为何在此时发来咨询?
他们不敢回复,甚至不敢点开附件仔细查看,生怕触发某种追踪程序。只是将邮件截图,加密保存。又一个需要警惕的信号。
监听设备的静默,在第五天黎明前被打破。
不是熟悉的规律脉冲,也不是新的编码序列。而是一段极其短暂、失真严重、却隐约能听出是人为语音的片段。像是紧急情况下,用简陋设备在恶劣信道中强行发送的。只有几个词,夹杂着强烈的电流噪音和背景里模糊的、类似金属摩擦或远处呼喊的杂音:
“……定位……暴露……转移……‘老图书馆’……钥匙……记忆……保……”
声音戛然而止,频率重新陷入无边无际的噪音之海。
徐明猛地摘下耳机,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林小雨被他惊醒,看到他惨白的脸色,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人为语音!是王栋吗?声音失真太厉害,无法完全确定,但那急促、压抑的语气,以及“老图书馆”、“钥匙”、“记忆”这些关键词……极有可能是他!
“定位暴露”?谁暴露了?王栋自己?还是他们?“转移”?转移什么?他自己,还是“旧档”?“保……”是“保护”?还是“保存”?
最关键的是,这段语音,是通过“深蓝频率”传来的!这意味着什么?是王栋在极度危险中,利用了敌人的“信道”发送求救或警告信息?还是……这个频率,在某种极端情况下,也能被“逆向”使用?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用王栋的声音(或是模拟)诱使他们做出反应?
“我们不能回应。”林小雨声音发颤,但语气坚决,“卡片上说了,‘勿回应’。”
“可他可能……”徐明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如果真是王栋,他此刻可能正身处险境,甚至……“保”字后面,会不会是“保重”?或者更糟……
“我们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回应会带来什么。”林小雨按住他冰冷的手,“王栋老师自己说过,他那边不安全。他也让我们‘东西用好’。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保护好我们已经拿到的东西。还有……继续我们该做的事。”
继续该做的事。创作。表达。用他们的方式,去“保存记忆”。这或许才是王栋和“逆光”真正希望他们做的,而不是让他们也卷入直接的、力量悬殊的对抗。
那一整天,工作室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近乎凝固的气氛。创作无法继续,两人都心神不宁。方哲下午过来补拍一些空镜头,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让摄影师多拍了一些他们沉默对视、窗外光影移动的长时间固定镜头。
深夜,徐明再次戴上耳机。频率里只有噪音。那段语音,如同幻觉。
然而,第二天,一个更现实、更直接的“潮汐”,拍到了他们面前。
两个穿着便装、但气质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男人,出现在了工作室园区。他们没有直接找上门,而是在物业办公室待了很长时间,然后又绕着园区转了几圈,用专业的设备(像是测量或记录仪)对着各栋建筑,尤其是他们工作室的窗户方向,做了些操作。最后,他们离开了,没有与任何人交谈。
园区保安私下告诉一个相熟的工作人员,那两人自称是“市容规划和消防安全联合检查组的”,来进行“例行抽查预审”。但这个园区根本不在近期任何市容或消防重点检查名单上。
伪装拙劣的监视。或者,是某种刻意的“亮相”,一种无声的警告:你们在视线之内。
压力,开始从抽象的“频率”、“深海”,具象为实实在在的、可能来自某个强力部门的“关注”。艺术双年展带来的那层保护色,在真正的权力面前,薄如蝉翼。
秦怀远的名片,在抽屉里仿佛开始发烫。
与此同时,方哲接到发行商的最后通牒:要么按照建议对“深潜”章节进行“符合传播规范”的修改,要么合作终止。发行商甚至暗示,如果影片坚持现有版本,可能在某些环节遇到“非商业性的阻碍”。
《星痕之下》这个记录他们故事、也承载了他们部分秘密的作品,本身也成了角力的战场。
一切似乎都在收紧。音乐的、影像的、现实空间的。那些曾经看似敞开的机会之门,背后都连着看不见的丝线。而“深海”的静默与那段诡异的求救语音,更是在这令人窒息的围拢中,添加了最深的不确定性。
他们坐在工作室里,窗外是渐渐沉落的夕阳,将房间染上一层血橙色。监听设备沉默着,音乐节的合同静静躺在碎纸机旁(他们最终决定彻底不留),发行商的邮件在屏幕闪烁,秦怀远的名片在抽屉里,园区“检查组”的阴影在窗外徘徊。
没有一条是轻松的路。每一条都意味着妥协、风险,或未知的吞噬。
林小雨拿起吉他,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琴弦,发出一串不成调的、干涩的噪音。然后,她开始轻轻哼唱一段《静默取样》里未完成的旋律,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某种安抚。
徐明听着,闭上眼睛。在那些被监视、被围堵、被无数选择与危险压迫的缝隙里,这微弱、不成形却依然存在的哼唱,是唯一真实、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
它可能改变不了任何外部现实,但它定义了“内部”——他们是谁,以及他们为何还在挣扎着发出声音。
长夜弥漫,抉择迫近。而在这片越来越沉重的静默(无论是频率的,还是现实的)之中,他们或许只能,也必须,继续这看似无望的、对自身存在与记忆的“取样”与“歌唱”。
暗流已化为可见的漩涡,而他们的小舟,仍在其中打转,寻找着不至于倾覆,也不至于随波逐流的、那一点点可怜的平衡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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