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太阳升至中天，光芒炽烈到刺眼，无情地灼烤着武汉这座正在经历最后阵痛的城市。枪炮声非但没有因为午时而有丝毫停歇，反而变得更加密集、更加逼近城区。日军的先头部队，在坦克和重炮的掩护下，已经突破了东北、东南方向的最后几道野战防线，其前锋侦察部队甚至已经开始与武汉卫戍部队在部分城郊结合部发生交火。浓烟从多个方向升起，在城市的天空拉出一道道黑色的伤痕，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近的硝烟味和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慌气息。
城内，最后的撤离与坚守正在同时进行，场面混乱、悲壮而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秩序。主要街道上，满载着最后一批重要物资和人员的车辆艰难地穿行，士兵和警察声嘶力竭地维持着交通，催促人们加快速度。许多无法随大队撤离的士兵、民兵、甚至普通青壮年市民，自发地组织起来，领取武器（大多是老旧库存或从战场上捡回的），准备进行巷战。他们眼神决绝，知道留下意味着什么，但为了给撤离争取更多时间，为了在这座生活了多年的城市留下最后的抵抗印记，他们义无反顾。
“快！快走！往江边码头去！”
“把这些沙袋垒起来！堵住这个路口！”
“检查武器！子弹上膛！鬼子快进来了！”
呼喊声、汽笛声、偶尔响起的冷枪声、以及远处越来越清晰的炮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城市陷落前的悲怆交响。
在江汉关码头，最后一波大规模撤离正在紧张进行。大小船只挤满了航道，人们拥挤着登船，许多人与亲人哭喊着离别，知道此一去，很可能就是永诀。一些伤兵也被抬上船只，他们将撤往后方继续治疗。苏晓雯和陈明理老师等人，在帮助最后一批伤员登船后，也被士兵们几乎是强行推上了一艘撤往后方的运输船。苏晓雯趴在船舷，望着硝烟越来越浓的汉口，泪水终于决堤，她不知道哥哥是生是死，不知道这座城市明天会变成什么样子。
“同学们，记住今天！记住这座城市！记住这些牺牲的将士！只要我们人还在，血未冷，总有一天，我们会回来的！”陈明理站在船上，对着武汉的方向，嘶声喊道，声音淹没在嘈杂的声浪中，却印在了许多人的心里。
前敌指挥部，此刻已从较前的位置转移至汉口一座坚固的银行大厦地下金库改造的临时指挥所。这里将是朱赤指挥武汉最后阶段战斗的场所，也可能，是他和剩余指挥机构的最终位置。
指挥所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但也异常平静。主要的参谋人员和通讯兵都在，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可能面临什么。电台仍在工作，接收着来自各条逐渐沉寂的战线的最后讯息，也向外发出着最后的指令和通告。
朱赤站在一张巨大的武汉市区地图前，地图上已经被参谋人员用红蓝铅笔标注得密密麻麻，许多蓝色标记旁打上了叉或问号。他的面容憔悴到了极点，眼窝深陷，颧骨突出，但那双眼睛里的火焰，却燃烧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烈、更加平静。
李韫珩走过来，低声报告：“光亭，按照计划，各部交替掩护后撤，大部分已进入预定城区防线或开始渡江。但……很多断后部队，恐怕……”他没有说下去。
朱赤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他沉吟片刻，问道：“‘幽灵’小队，秦风他们，有消息吗？”
“秦风队长最后报告，他们已完成对日军一支先头装甲部队的迟滞袭击，正在向预定撤离点运动，但……遭遇日军围堵，情况不明。”
朱赤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秦风，周大勇，赵德柱，王栓柱……无数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和面孔在他脑海中闪过。他知道，他们中的很多人，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给军委会发最后一电。”朱赤睁开眼，语气平静，“电文如下：职部朱赤，率武汉战区全体官兵，自受命以来，浴血奋战，屡挫敌锋，予敌重创。然敌倾国来犯，我部浴血兼旬，伤亡殆尽，粮弹俱罄，外援不至。今防线已破，敌寇临城。职等誓与武汉共存亡，决意战至最后一人一弹，以报国家，以谢国民。我中华之魂不灭，抗战之火必将继续燃烧。伏乞上峰，勿以我等为念，速整大军，以图将来。朱赤，叩首。民国二十七年五月六日，未时。”
这是一封绝命电，也是一封明志书。电文发出，意味着朱赤和这个指挥所里的人，已经做好了与城偕亡的准备。
下午二时左右，日军的炮火开始猛烈轰击汉口城区外围，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一些建筑开始起火坍塌。日军的步兵在坦克引导下，开始从多个方向向城区内渗透，与中国守军爆发激烈的巷战。每一条街道，每一栋楼房，都可能成为战场。
指挥所所在的银行大厦附近，也响起了枪声和爆炸声，越来越近。警卫部队正在与试图靠近的日军小股部队交火。
朱赤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装，佩戴好所有的勋章。李韫珩和其他参谋人员也默默整理仪容。他们知道，最后的时刻，或许很快就要到了。
“诸位，”朱赤看着指挥所里这些跟随他征战多时的同袍，声音温和而坚定，“能与诸位并肩作战，是我朱赤此生之荣。武汉虽危，但我们的血不会白流。这个民族，这座城市，会记住今天。现在，让我们履行军人的最后职责。”
他走到一台大功率电台前，调整频率，用清晰而缓慢的语速，开始向所有尚能接收到信号的、仍在武汉周边抵抗的部队，或许也是向历史，发出最后的通话：
“我是朱赤。武汉战区所有仍在战斗的弟兄们，我是朱赤。感谢你们无畏的牺牲与忠诚的坚守。我们的任务，即将完成。现在，我命令，所有单位，以保存有生力量为最后考量，可相机突围，或化整为零，转入敌后，继续抵抗！抗战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中华民族，万岁！抗战到底，必胜！”
他的声音通过电波，传向四面八方，传入那些在废墟中、在街巷里、在绝境中仍在战斗的士兵耳中，如同一粒火种，点燃了他们心中最后的不屈。
通话完毕，朱赤平静地关闭了电台主电源。指挥所内，只剩下几盏应急灯和外面隐约传来的、越来越激烈的枪炮声。
就在这时，指挥所厚重的防爆门传来剧烈的撞击和爆炸声！日军显然已经发现了这个重要目标，正在试图强行突破！
“准备战斗！”警卫连长嘶吼道，幸存的警卫士兵和参谋人员纷纷拿起武器，据守在掩体后，枪口对准了震颤的门口。
朱赤拔出了自己的配枪，检查了一下子弹，眼神平静无波。他最后看了一眼墙上的武汉市地图，看了一眼这片他率领将士们用鲜血浸透、誓死保卫的土地。
防爆门在一声更大的爆炸中，轰然洞开！硝烟弥漫中，日军士兵的身影闪现……
第7卷：武汉！武汉！
（终）
【卷末结语】：武汉会战，历时月余，中国军队以巨大牺牲，予日军沉重打击，毙伤敌逾二十万，粉碎其速战速决之妄想。虽最终城陷，但百万军民大部得以转移，工业基础得以保存，抗战之战略持久态势得以奠定。朱赤所部之浴血奋战，谱写了一曲气壮山河的英雄悲歌，其精神不灭，如火种般，必将点燃后续更加波澜壮阔的抗战篇章。敬请期待第八卷：《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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