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内檀香袅袅。
陈设极为简朴,除了一张木榻,几把椅子,便只有墙上挂着的一个大大的“禅”字。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盘膝坐在榻上。
他身形瘦削,眉毛长得垂到了脸颊边,面容清篼,双目微阖,手里捻着一串念珠。
正是少林寺当代方丈,天鸣禅师。
在他身旁,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沙弥。
这小沙弥生得唇红齿白,只是那双眼睛滴溜溜乱转,透着股机灵劲儿,却也夹杂着几分傲气。
见叶无忌进来,天鸣方丈缓缓睁开眼。
那目光温润如玉,并无半点凌厉之色,反而透着股悲天悯人的慈悲意。
“全真门下叶无忌,拜见天鸣方丈。”
叶无忌上前两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不管心里怎么想,这面子功夫必须做足。
毕竟自己是来借东西的,不是来砸场子的。
“叶小友不必多礼。”
天鸣方丈抬手虚扶,声音苍老温和,“长春真人侠名震于天下,老衲虽居于山野,亦是仰慕已久。今日得见高足,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全真教后继有人,可喜可贺。”
“方丈谬赞,晚辈愧不敢当。”
叶无忌直起身,在无色的指引下,坐到了下首的客座上。
那小沙弥撇了撇嘴,端了一盏茶上来,重重地放在叶无忌面前的桌子上。
茶水溅出来几滴。
叶无忌看在眼里,并未声张。
这小和尚,看来对自己成见颇深啊。
“小友此来,可是为了那襄阳英雄大会之事?”
天鸣方丈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
如今江湖上最热闹的便是这件事。
郭靖广发英雄帖,全真教作为北方抗蒙的中流砥柱,自然是主力。
叶无忌刚要开口,天鸣方丈便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截住了他的话头。
“若是为此事,小友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本寺封山多年,早已不问世事。”
“且少林家小业小,实在经不起折腾。”
“老衲虽心系苍生,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在佛前多念几卷经文,为天下百姓祈福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置身事外的立场,又占住了慈悲为怀的由头。
我不去打仗,但我可以为你们打仗的念经祈福。
叶无忌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茶有些涩,显然不是什么好茶。
他心里一阵腻歪。
这帮老和尚,吃着百姓供奉的粮食,住着百姓修的大庙。
真到了百姓要被异族屠戮的时候,他们却躲在这里念经?
倘若念经能念退蒙古铁骑,郭靖黄蓉又何须死守襄阳?
但他脸上却露出一副沉痛之色,放下了茶盏。
“方丈误会了。”
叶无忌摇了摇头,神色黯然,“晚辈此来,并非为了英雄大会。”
“哦?”
天鸣方丈有些意外,“那小友此来何意?”
叶无忌深吸一口气。
“晚辈虽入道门,却也曾在红尘中打滚。”
“这些年来,随家师行走江湖,手底下……也沾了不少人命。”
说到此处,他脸上露出一丝痛苦。
“虽说是除魔卫道,杀的都是奸恶之徒。”
“但杀孽就是杀孽。”
“近来晚辈练功,常觉心神不宁,夜半惊梦,总见血海滔天,冤魂索命。”
“家师言道,这是心魔已生,若不化解,恐有走火入魔、坠入邪道之虞。”
天鸣方丈闻言,神色凝重起来。
“阿弥陀佛。”
他宣了一声佛号,“杀生即是罪业,小友能有此觉悟,足见慧根未泯。”
叶无忌趁热打铁,一脸诚恳地看着天鸣。
““家师常言,佛道本一家,理有共通之处。若论修心养性、化解戾气之法,天下无出少林之右者。故而特命晚辈前来,斗胆恳请方丈慈悲,允晚辈在贵寺盘桓数日,借阅几卷佛门宝典,以无上佛法洗涤心头杀孽,消弭这心魔之劫。”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且极具感染力。
就连一旁那个一直翻白眼的小沙弥,此刻也忍不住多看了叶无忌两眼。
原来这道士是个杀人狂魔?
难怪身上一股子煞气。
天鸣方丈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小友既有向佛之心,老衲自无不允之理。无色,你稍后去取几本《金刚经》、《法华经》的手抄本,送至客房,供叶道友静心研读。”
叶无忌心中冷笑。老和尚果然滑头,拿这等随处可见的大路货色就想打发我?这几本经书,洛阳城中哪个书铺买不到,何须我千里迢迢,远赴少林?
“方丈容禀。”
叶无忌不等无色应声,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天鸣。
“晚辈心魔深重,寻常经书怕是难以压制。”
“听闻贵寺藏经阁内,典籍浩如烟海,其中不乏高僧大德的手书真迹,蕴含无上佛法。”
“晚辈斗胆,恳请方丈允晚辈入藏经阁一观。”
“只需七日!”
“七日之后,晚辈定当离去,绝不纠缠!”
这话一出,禅房内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无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那个小沙弥更是瞪大了眼睛,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叶无忌。
入藏经阁?
这道士是不是疯了?
那是少林寺的命根子!
别说外人,便是本寺弟子,若无数十年的苦功与德行,也休想踏入半步!
天鸣方丈脸上的慈悲之色也淡了几分。
“叶小友,你既知那是藏经阁,便该知那是本寺禁地。”
“祖师遗训,藏经阁内典籍,非本寺高僧不得翻阅。”
“尤其是外人,更是严禁踏入半步。”
“此乃死规矩,老衲虽为方丈,也不敢违背祖训。”
“小友还是请回吧。”
话说到这份上,已是毫不留情地逐客。
叶无忌并不意外。
若是这么容易就能进去,那尹克西和潇湘子也不用费尽心机去偷了。
他既然敢来,自然是准备了筹码。
“方丈所言极是,规矩确实不可破。”
“不过……”
他伸手入怀,慢条斯理地掏出一个油布包。
层层揭开。
露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册子有些发黄,显然有些年头了。
封面上,画着七颗星辰,连成斗状。
旁边写着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天罡北斗阵图解》。
天鸣方丈的目光落在册子上,原本半眯着的眼睛猛地睁大,手中的念珠也停住了。
无色更是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这……这是……”
叶无忌将册子轻轻放在桌上,手指按在封面上,推到了天鸣方丈面前。
“方丈。”
叶无忌循循善诱。
“这是家师当年闭关三年,参悟重阳祖师遗留阵法,所绘的阵图真解。”
“乃是我全真教镇教阵法之精髓。”
“此阵一旦布成,七人合力,可敌天下五绝!”
“晚辈愿以此物,换取入藏经阁七日之权。”
“只看佛经,不看武学。”
“不知方丈,意下如何?”
禅房之内,一时寂然。
天鸣方丈轻轻摩挲着那泛黄的册页。
他并未急着翻阅,只垂下眼帘,目光落在那封面“天罡北斗”四个大字上,良久未动。
这四个字,在江湖上分量太重。
当年华山论剑,王重阳力压群雄,夺得天下第一,全真教随之声势大噪。
但不久之后,王重阳消失,周伯通也很少回山。
少了这两大顶尖高手,按理说全真教该日渐衰落才是,但却恰恰相反。
全真教仍旧如日中天,欣欣向荣。
天鸣方丈虽然久居深山,但也并非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自问一身少林正宗内功火候已深,若是单打独斗,那全真七子之首的丘处机,未必能在自己手底下走过百招。
可偏偏全真教能执掌武林牛耳,靠的不是某一个人的武勇。
而是这套阵法。
全真七子资质参差不齐,有几位甚至刚到一流之境,可一旦结成此阵,便能与东邪黄药师那等绝顶人物周旋一二。
二流变一流,一流变先天。
这是何等可怖的增幅?
若是少林寺能得此阵法……
一念至此,天鸣方丈心头猛地一跳。
少林寺最不缺的是什么?
是根基扎实的武僧!
若将这天罡北斗阵的精义,化入寺中十八罗汉大阵……届时,十八位罗汉堂高手联手,又将演化出何等惊天动地的威势?
少林封山七十载的颓唐,或许……便能在自己手中,一朝扭转乾坤!
这诱惑,委实太大。
叶无忌端坐在下首,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他心里却在暗笑。
这本《天罡北斗阵图解》,确是丘处机手泽真迹,亦是全真不传之秘。
但他这“狸猫换太子”之计,妙就妙在一个“换”字。
两年前,赵志敬那反骨仔为讨好蒙古霍都王子,早已将此阵奥秘泄露无遗。尤其是阵眼“天枢”位的破绽,一旦为人所乘,整座大阵便会如冰山倾颓,土崩瓦解。
丘处机等人这两年闭关苦参,早已推陈出新,另创了一套更为精妙的阵法。
他手中这本,不过是全真教早已弃之不用的旧谱罢了。
“阿弥陀佛。”
天鸣方丈终于抬起头,眼中的精光收敛,又复归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僧模样。
他将册子轻轻合上,放在手边,却没推回去。
此举,已胜过千言万语。
“叶小友礼佛之心赤诚,老衲若是再拒,倒显得我少林小气了。”天鸣方丈双手合十,声音和煦。
“祖师规矩虽严,却也非不能变通。你欲借阅经书以化戾气,乃是功德……也罢,这方便之门,便为你开上一回。”
成了。
叶无忌心中一喜,正要起身道谢。
“且慢!”
一声冷喝炸响。
叶无忌动作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坐在天鸣方丈左下首的一位枯瘦僧人,缓缓站了起来。
这僧人约莫五十来岁,面容枯槁,颧骨高耸,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正是少林达摩院首座,无相禅师。
达摩院,乃是少林寺专研高深武学的所在,能进此院者,无一不是武痴。
无相禅师目光如刀,在叶无忌身上刮了一圈,最后落在那本册子上。
“方丈师叔。”
无相禅师并未看那册子一眼,只是对着天鸣方丈微微躬身,随即转向叶无忌。
“真假虚实,且不论之。”
“藏经阁乃少林千载传承之根基,规矩便是规矩。这数百年来,若非本寺高僧,从未有外人踏足半步。施主虽是一片赤诚,但进藏经阁,关乎少林祖制。”
叶无忌抬头看着他:“那依大师之意,该当如何?”
“很简单。”
无相禅师面容枯槁,神色不动如山。
“昔年重阳真人华山论剑,技压群雄,以德服人,以武止戈,我等向往不已。我少林虽是方外之地,但在武学一道上,同样讲究学无止境。”
“施主欲借阅经书化解戾气,自是好事。但藏经阁内佛法万千,万一领悟岔了,更易滋生心魔。若无足够的定力根基,只怕这方便之门,反成了施主的劫数。”
“不若请叶小友露上一手,也好让众僧信服,看看这方便之门是否可开?为谁而开?。”
叶无忌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这架是不得不打了,而且还不能打得太难看。
无相禅师这话一出,禅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天鸣方丈手里捻着佛珠,眼皮微微下垂,似乎入定了一般,并不接茬。
少林封山太久,久到连这帮老和尚自己心里都没底。
全真教如今号称天下第一大派,这叶无忌又是长春子的高徒,若是能借此机会探探全真教的虚实,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叶无忌x心如明镜。
这帮秃驴,既想要那《天罡北斗阵》,又不想轻易坏了规矩,更想压一压全真教的势头。
若是自己输了,那自然是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这阵图说不定还得被他们扣下当个彩头。
“既是大师有命,晚辈不敢不从。”
叶无忌站起身,单手负后,一身杏黄道袍无风自动,嘴角挂着那抹标志性的懒散笑意,“只是不知,是哪位高僧赐教?是无相大师亲自下场,还是……”
他目光在无相那枯瘦的身板上转了一圈。
这老和尚内功深厚,眼神如电,是个硬茬子。
要是真跟这老家伙打,自己虽不至于输,但要想赢也没那么容易。
无相禅师眼皮都没抬一下。
“贫僧痴长几岁,若是亲自出手,赢了也是胜之不武,传出去怕是让江湖同道笑话我少林欺负晚辈。”
他转过头,对着门外沉声道:“无情。”
“弟子在。”
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一个身穿灰布僧衣的年轻和尚走了进来。
这和尚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身形不高,却壮如铁塔。
两条胳膊裸露在外,肌肉虬结,呈现出一种古铜色的金属光泽。
尤其是那一双手掌,骨节粗大,指尖隐隐泛着青黑之色,显然是在铁砂、药水中浸泡锤炼了多年。
“这是贫僧师弟,法号无情。”
无相禅师淡淡道,“他在罗汉堂修行十载,学了些粗浅的鹰爪功和铁布衫。便让他领教叶小友全真绝学,点到为止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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