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由纯粹阴影构成的巨手,终于落下了。
它的降临,没有声音。
宇宙是真空的,但此刻,“诺亚方舟”号舰桥内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比任何轰鸣更恐怖的声响——那是物理法则被抹除、存在概念被改写的哀鸣。
舰船最外层的空间曲率护盾,在与那片阴影接触的刹那,没有激起能量涟漪,没有破碎。
它只是……消融了。
就像阳光下的初雪,像墨滴入水。
构成护盾的能量、力场、空间结构,其本身存在的“定义”被更上位的规则强行擦除,于是,它们便安静地、归于了虚无。
终结,已在眼前。
舰桥内,时间仿佛被拉伸成了粘稠的琥珀。
钱多多的身体已经停止了颤抖,他那涣散的瞳孔中倒映着窗外那片缓缓压下的、绝对的黑暗,脸上是一种超越了恐惧的、近乎于孩童般的茫然。
他的大脑,为了保护自己,已经放弃了理解和思考。
尹恩秀依旧死死地抱着苏砚,她的身体本能地绷紧到了极限,每一块肌肉都在对抗那股无形的威压。
但她的意识,却在皇者那句“你们文明的存在本身,就是原罪”的审判下,坠入了无底的冰渊。
她那颗因苏砚而重新变得炽热的、纯粹的求道之心,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原来……我们是错的吗?
我们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守护,所有的爱与荣耀……都只是一场加速宇宙混乱的、毫无意义的“病毒”式狂欢?
这股足以否定一个文明所有意义的意志,比任何物理层面的攻击都更加致命。
它直接瓦解了生命赖以为继的“希望”与“信念”。
然而,在这片被绝望与虚无彻底笼罩的死寂之中,苏砚的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抬着头,身体被那股“终结”的意志压制得无法动弹分毫,但他那双重新燃起光芒的眼眸,却像两颗刺破永夜的星辰,死死地、跨越了光年尺度的距离,与王座上那道模糊的阴影对视。
他的精神世界,那条奔腾了无数岁月的【人间情绪长河】,此刻已被完全冰封。
所有的喜怒哀乐,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化作了凝固的、毫无生机的冰晶。
他的力量源泉,【人间情绪收藏家】系统,已经彻底停摆。
但就在这片代表着绝对死寂的冰原最深处,在那连光都无法抵达的、时间的起点,一缕微光,始终未曾熄灭。
那是一缕……金色的光。
那是他故事的开端。
是在元武道交流会上,被方廷皓当众羞辱,被苏家堂兄弟冷眼旁观,被全世界嘲讽,甚至被尹恩秀无心之语刺痛后,在他灵魂最深处诞生的、第一缕属于他自己的、最纯粹的……【不甘】!
也就在这一刻,噬星之皇那句冰冷的审判,如同天启,再次回响在他的灵魂深处。
“你们文明的‘存在’本身,就是原罪。”
原罪……
原罪!
轰——!
这句足以摧毁一个文明所有骄傲的最终宣判,非但没有压垮苏砚的意志,反而像一道创世的闪电,精准无比地、劈在了他那条被冰封的情绪长河之底,劈在了那缕金色的【不甘】之上!
一个念头,如同混沌初开,在苏砚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的存在是罪?
凭什么我们的变化与创造,是“病毒”?
凭什么我们对未来的渴望,对美好的追求,对生命的赞颂,要被定义为“错误”?!
那个在交流会上,因为弱小而无法反驳,只能将指甲刺入掌心的少年。
那个在赛场上,一次次用胜利,去挑战“天赋血统论”的黑马。
那个在神京,公然质疑联盟,为被扭曲的“心法”正名的叛逆者。
那个在海边,立下誓言,要守护自己所爱之人的战士。
那个刚刚,汇聚了七十亿份【梦想】,战胜了“神”的凡人……
他这一路走来,所对抗的一切,归根结底,不都是在对抗这种高高在上的、蛮横的、将他人存在本身就定义为“错误”的“规则”吗?!
他的【不甘】,从始至终,都未曾改变!
这一瞬间,苏砚彻彻底底地顿悟了。
他明白了。
皇者的【收藏家之道】,是收集“静态的死亡之美”,他将一切鲜活的、变化的、充满可能性的事物视为“混乱”与“错误”,并以“终结”的方式,将其制作成永恒的标本,以此获得虚假的、冰冷的永恒。
而自己的【人间情绪收藏家】之道,是收集“动态的生命之火”。
他从那些鲜活的、流动的、充满了烟火气的喜怒哀乐中汲取力量,他拥抱变化,守护生命,他相信“可能性”本身,就是宇宙最伟大的奇迹!
这是“道”的根本对立。
是火焰与寒冰,是诗篇与墓碑,是生命与死亡的永恒对立!
要对抗这种代表着“终结”的道,不能依靠自己已经收集的那些情绪。
无论是【战意】、【守护】还是【梦想】,它们都只是“生命之火”燃烧时,所迸发出的不同光彩。
而现在,皇者要熄灭的,是“火”的本身!
那么,要对抗他,就必须找到一种全新的、能代表“生命本身”的、最本源的……力量!
那力量是什么?
苏砚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穿透了那只正在压下的巨手,再次落在了皇者的身上。
他笑了。
在那象征着绝对终结的黑暗彻底吞噬一切之前,他笑了。
原来,答案……你已经告诉我了。
那力量,就是你口中的“原罪”!
如果“活着”本身就是原罪。
如果“渴望”与“创造”就是原罪。
那么,当一个文明,在面临彻底的否定与抹杀时,所能爆发出的、那种不为胜利,不为荣耀,只为证明“我存在过”的、最纯粹的、对“存在”本身的【渴望】与【证明】……
这,就是生命在虚无面前,所能奏响的、最强大的最终战歌!
“嗡……”
苏砚体内,那条金色的【不甘】之源,在这一刻,疯狂燃烧!
它不再是单纯的情绪,它升华了,蜕变了。
它化作了一颗火种。
一颗,足以点燃整个文明“原罪”的……火种!
但,还不够。
他一个人的“原罪”,太过渺小。
他需要……更多!
他需要七十亿份“原罪”!
“诺亚方舟”号的舰体,已经开始在阴影的覆盖下无声地分解,构成船体的原子正在被剥离其“存在”的属性。
终结,只在毫厘之间。
耗尽最后的意志,苏砚将那颗燃烧的火种,化作一句嘶哑的灵魂呐喊,狠狠撞入了身后那两个几乎放弃抵抗的、最亲密战友的意识深处。
“尹恩秀……钱多多……”
“帮我……”
“……连接地球上……每一个人!”
几乎就在这个念头传递出去的瞬间,那只遮蔽了整个太阳系的巨手,其掌心,终于……触碰到了“诺亚方舟”号的舰首。
没有撞击。
没有爆炸。
那艘承载着人类最后希望的方舟,那坚不可摧的合金舰体,就像一个被无形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从舰首开始,安静地、一寸一寸地……化为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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