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的死亡气息尚未从鼻腔和肺叶中完全散去,如同附骨之疽,混合着浑身的泥泞、冰冷的汗水和伤口被污水浸泡后火辣辣的刺痛,牢牢地黏附在每一寸皮肤上。我们瘫倒在沼泽边缘坚硬却冰冷的地面上,像一群刚从溺毙边缘挣扎上岸的困兽,只剩下胸腔风箱般剧烈起伏、贪婪吞咽着相对“干净”却依旧冰冷的空气的本能。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淹没了四肢百骸,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似乎被抽干,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后的余悸,一下下撞击着耳膜,提醒着我们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
然而,这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尚未持续片刻,便被冯经历那句低沉而充满惊疑的话语骤然打破——“你们听……远处……是什么声音?”
如同被冰水浇头,所有人瞬间从濒死的麻木中惊醒,挣扎着支起疲惫不堪的身体,侧耳倾听。山林的风声穿过枝叶,带来远处模糊的、却绝不属于自然界的喧嚣——那是一种沉闷的、持续不断的、如同无数人汇聚而成的声浪,隐隐夹杂着听不真切的呼喊,甚至……还有隐约的、如同寺院钟鼓般的鸣响?声音极其遥远,被层层山峦和距离扭曲,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非同寻常的、躁动不安的、仿佛有什么巨大变故正在发生的压抑气息。
这声音,比追兵的马蹄更让人心悸!因为它代表着未知,代表着府城方向那片我们拼死想要抵达的区域,正处在一种无法理解的、可能更加凶险的动荡之中!
刚刚因逃离沼泽而升起的一丝微弱庆幸,瞬间被这新的、更大的迷雾所吞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疑不定和更深的不安。曹党不是倒了吗?钦差不是坐镇了吗?这动静……是庆典?是骚乱?还是……新的变故?
“是……是府城方向?” 根生喘着粗气,不确定地低声问道,脸上泥水混合着汗水,眼神中充满了警惕。
冯经历没有立刻回答,他强忍着伤臂的剧痛和浑身的虚弱,挣扎着靠在一棵树干上,极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眺望。但茂密的林木和起伏的山峦阻挡了视线,只有那诡异的声浪,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不断地敲打着众人紧绷的神经。他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形成一道深刻的沟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锐利的光芒与巨大的忧虑激烈交战。他比我们更清楚,权力的更迭往往伴随着清洗与混乱,这声音,绝非吉兆。
“不像厮杀……倒像是……很多人在聚集?” 老奎经验老到,凝神听了片刻,沙哑地分析,但语气中也充满了不确定。
这分析并未让人安心,反而增添了恐惧。聚集?为什么聚集?我们这群带着秘密和伤痕的“证人”,在这种时候靠近府城,是自投罗网,还是飞蛾扑火?
“大人……我们还……还进城吗?” 福婶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彻底的茫然,她看着担架上依旧昏迷的韩婶和我怀里气息微弱的狗娃,绝望地问道。进城,可能是唯一的生路,但也可能是踏入了另一个更可怕的陷阱。
冯经历沉默着,目光扫过我们这一行狼狈不堪、伤病交加的人。韩婶气若游丝,狗娃高烧未退,他自己伤势不轻,其他人也已是强弩之末。我们没有时间再犹豫,也没有退路可走。
“进!” 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但不能从城门进。老奎,找找附近有没有山民踩出的、通往城郊的小路,或者……废弃的水门、排水洞之类的地方。我们必须悄无声息地摸进去,先找到落脚点,打听清楚情况再说!”
他的决定冰冷而现实,掐灭了最后一丝侥幸。我们像一群阴影,必须潜入那片正在沸腾的城池。
短暂的休息后,我们不得不再次起身。老奎辨认了一下方向,带着我们沿着沼泽边缘,向地势较高的山林摸去。每走一步,都牵动着疲惫到极点的肌肉和紧绷的神经。远处那持续的喧嚣声,像一片无形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让人喘不过气。
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穿过一片茂密的杉木林后,眼前豁然开朗。我们站在一处较高的山脊上,终于看到了府城的轮廓!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府城高大的城墙在灰白色的天幕下蜿蜒,但城头上旗帜招展,巡逻的兵丁身影密密麻麻,比平日多了数倍不止!几座主要的城门似乎都紧闭着,只有侧门开着,但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接受着极其严苛的盘查。更令人心惊的是,在城外的旷野上,竟然聚集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群!远远望去,人头攒动,怕是有数千之众!那持续的喧嚣声,正是从那里传来!隐约可见一些临时搭起的粥棚,还有官员模样的人站在高处,似乎在高声宣讲着什么,但距离太远,根本听不清内容。
流民?赈灾?还是……民变?
各种可怕的猜测在脑中飞速盘旋。这绝不是正常的景象!曹党倒台,为何城外会聚集如此多的流民?城内又为何戒备如此森严?
“怎么会这样……” 水生喃喃道,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恐惧。
“看来……城里的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浑,还要深。” 冯经历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他死死盯着城外那片黑压压的人群和戒备森严的城墙,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钦差坐镇,却出现流民聚集,这本身就是一个极不寻常的信号。我们此刻进城,无异于闯入了一个巨大的、充满未知危险的漩涡。
希望,仿佛就在眼前,却被一道更加凶险的激流所隔断。我们千辛万苦抵达了目的地,却发现目的地本身,可能就是一个更大的牢笼或战场。
“那边……有个废弃的土地庙,好像没人。” 老奎眼尖,指着山脚下一处被荒草半掩的、极其破败的小庙宇低声道。
“先去那里暂避,等天黑再说。” 冯经历当机立断。
我们像一群疲惫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下山坡,躲进了那座蛛网密布、神像坍塌的破庙里。庙内狭小、阴暗、充满尘土,但至少有了四壁遮挡,暂时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和那令人不安的喧嚣。
我们挤在冰冷的角落里,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如同潮水般的声浪,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恐惧。天光已大亮,但我们却感觉陷入了更深的迷雾之中。下一步,该如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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