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经历那踉跄却决绝的背影,如同最后一抹残阳,被庙外浓稠得化不开的暮色彻底吞没。破庙内,那扇空洞的门框仿佛瞬间变成了一张巨兽的咽喉,将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和生机也隔绝在外。死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都要冰冷的死寂,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冻结了庙内污浊的空气,也冻结了每一个人脸上残存的、微弱的希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徒劳地撞击了几下,然后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沉甸甸地坠入无底冰渊。耳朵里只剩下血液奔流的、空洞的轰鸣,以及庙外风吹过荒草发出的、如同鬼魂呜咽的“沙沙”声,每一声都像锉刀,刮擦着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
老奎是第一个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反应过来的。他像一尊瞬间被激活的石像,猛地扑到门边,身体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土坯墙,仅露出一只眼睛,死死盯着冯经历消失的方向。他的呼吸粗重而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握着短刃的手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那双经历过无数风浪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血丝、无法掩饰的担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他本该是那个去冒险的人!让重伤的上司独自赴险,这对他是莫大的耻辱和煎熬。但他不能动,他必须守住这里,守住这群老弱妇孺,这是命令,也是责任。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比刀砍在身上更甚。
根生和水生也立刻占据了庙内另外两个视野死角,像两匹绷紧到极致的狼,竖着耳朵,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异响。他们的脸上混合着泥土、汗水和紧张,眼神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每一次远处传来的、模糊的犬吠或更梆声,都会让他们肌肉瞬间绷紧,心脏提到嗓子眼,直到确认那声音并未靠近,才敢缓缓吐出那口憋了许久的浊气,但精神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福婶在冯经历身影消失的刹那,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脊梁骨,软软地瘫倒在韩婶的担架旁,双手死死捂住嘴,发出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破碎的呜咽。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在她布满污垢和泪痕的脸上冲出新的沟壑。她看着担架上女儿那张灰败到近乎透明的脸,感受着那微弱的、仿佛随时会断绝的气息,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天塌了,最后的指望也走了,她们娘俩……还能等到天亮吗?阿芷被祖母的崩溃彻底吓住了,小脸煞白,死死抓住福婶的衣角,瘦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连哭都不敢出声,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滚落。
钟伯佝偻着背,靠坐在那半截神像的基座下,浑浊的老眼望着门外沉沉的暮色,久久不语。他那张布满深深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只有一种看透了太多生离死别的、深沉的疲惫和悲哀。他行医数十载,见过太多在命运碾压下挣扎的灵魂,但此刻,看着这一庙的老弱病残,看着那位重伤独行的官员,他心底那早已沉寂的波澜,还是被狠狠搅动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几乎空了的药箱,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神医难救必死之人。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像这暮色一样,沉重地压在他佝偻的背上。
我抱着狗娃,蜷缩在最阴暗的墙角,背靠着冰冷刺骨、布满灰尘蛛网的土墙。冯经历最后那句低语——“石头……照看好……你婶子和狗娃。还有……那木牌……收好。”——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在我的心尖上,带来一阵尖锐的灼痛。那不仅仅是嘱托,更像是一种……托付?一种将他无法兼顾的重担,压在了我这稚嫩而残破的肩膀上。我低头,看着怀里烧得迷迷糊糊、呼吸微弱如游丝的狗娃,孩子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灼烫着我的皮肤,那温度却让我感到彻骨的寒冷。我还能怎么照看?我连自己都快要撑不下去了!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我的脖颈,越收越紧。我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死死攥住那枚永昌号的木牌,冰凉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那刺痛感让我稍微清醒了一些。木牌还在,希望……就还在吗?这个念头如此微弱,如此自欺欺人,却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庙内的光线迅速暗淡下去,最后的余晖从天顶的破洞溜走,黑暗如同浓墨般渗透进来,吞噬了一切。寒冷,失去了阳光最后一丝可怜的慰藉,变得更具侵略性,从地面、从墙壁、从四面八方袭来,冻得人四肢僵硬,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饥饿感像一头苏醒的恶兽,在空瘪的胃里疯狂啃噬,带来一阵阵眩晕和虚弱。我们挤在一起,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体温,但效果微乎其微。
没有人说话,死寂中只有压抑的喘息声和心脏过速跳动的闷响。等待,成了最残酷的凌迟。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在刀尖上踱步。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各种可怕的画面:冯经历被官兵发现、被暗处的冷箭射中、失足跌进暗渠……每一种想象都让我的血液瞬间冰凉。
“咳……咳咳……” 担架上的韩婶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这咳嗽在死寂的庙内显得格外惊心动魄。她灰败的脸上泛起一种不正常的潮红,身体微微抽搐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福婶惊慌失措地扑过去,徒劳地拍着她的背。钟伯也挣扎着起身查看,昏暗光线下,他的脸色难看至极。“痰壅气道……危险!”他嘶哑道,却束手无策。
而就在这时,庙外远处,府城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异常清晰、急促的铜锣声!紧接着,是隐隐约约的、如同潮水般的喧哗声,似乎还夹杂着兵器碰撞的脆响!
发生什么事了?!城里有变?!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老奎和根生、水生猛地绷直了身体,眼神锐利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在破庙内蔓延开来。
冯大人……他此刻就在城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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