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别苑，主殿之内，牛油巨烛与玻璃镜组构的光影奇阵，将中央展台映照得如同仙家宝境，流光溢彩，引人无限遐思。台下，经过一番堪称耻辱的“座位风波”，五姓七望的家主们总算各就各位，只是那前排花了万五千贯才得来的位置，坐起来却仿佛铺满了荆棘，让他们浑身不自在。程咬金、尉迟恭等“让座”的功臣则退到了稍后区域，彼此挤眉弄眼，显然对刚才的“战绩”颇为得意。皇家包厢珠帘微动，隐约可见李世民与长孙太子妃的身影，以及两个小皇子好奇张望的模样。
就在这暗流涌动、众人心思皆系于那蒙着红绸的展品之时，殿内雅乐声稍稍一变，变得更为庄重恢宏。一名内侍高声唱喏：“太子殿下驾到——！”
全场顿时肃静。所有宾客，无论心中作何想法，皆依礼起身，垂首恭迎。
只见李世民身着杏黄色常服，龙行虎步，自包厢后走出，登上前方特意设置的一个略高于展台的紫檀木讲台。他目光平和，扫视全场，在那几位世家家主脸上略微停顿，嘴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诸位卿家，各位臣工，请坐。”李世民的声音清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待众人落座，场内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于这位大唐的储君，未来的天子身上。世家家主们心中虽对那即将亮相的宝物心痒难耐，却也知礼数，屏息凝神，准备聆听太子殿下的开场致辞。按照常理，这等盛会，主人说几句场面话，点明主旨，便可进入正题，耗时理应不长。
然而，他们显然低估了霍焌为李世民精心准备的“讲话稿”，以及李世民本人欲借此机会敲打、磨砺这些世家大族心性的意图。
李世民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致辞。起初，尚是些合乎场景的客套话：
“今日，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于此曲江胜境，实乃一场难得的盛会。本宫见在座诸位，皆是我大唐之栋梁，社稷之基石，心中甚慰……” 语调平稳，内容四平八稳。
世家代表们微微颔首，表示受用，耐心等待着“但是”之后的转折，以及“下面我宣布拍卖会正式开始”的结束语。
然而，他们期待的转折迟迟未来。李世民的话锋，开始以一种极其稳健、甚至可以说冗长的方式，铺陈开来。
他从“大唐立国不易”说起，追忆了晋阳起兵的筚路蓝缕，细数了统一战争中几场关键战役的艰苦卓绝，缅怀了为帝国捐躯的英烈……这一部分，足足讲了一炷香的时间。程咬金等武将听得倒是心潮澎湃，时不时低声附和，而世家家主们则已开始有些眼神游离。
接着，太子的议题转向了“当今盛世来之不易”。他阐述了休养生息、轻徭薄赋的国策，肯定了农耕桑麻的重要性，强调了教化百姓、移风易俗的深远意义……引经据典，辞藻华丽，道理正确无比，却如同温吞水，让人提不起精神。又一炷香时间过去。
崔民干忍不住悄悄调整了一下坐姿，感觉那花了巨资换来的锦垫似乎有些硌人。卢承庆端起内侍刚奉上的香茗，借着喝茶的机会，掩饰了一下微微蹙起的眉头。王仁表则开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目光偶尔瞟向那依旧蒙着红绸的展台。
李世民似乎浑然不觉台下细微的躁动，他的讲话进入了第三部分——“展望未来，共铸辉煌”。他开始阐述对帝国未来的宏伟蓝图，从边患永靖到仓廪充实，从路不拾遗到夜不闭户，从四夷宾服到万国来朝……愿景描绘得极其美好，篇幅也拉得极其漫长。
殿内那奇异的光影效果，此刻仿佛成了某种煎熬的放大器。明亮的光柱死死锁定着空无一物的展台，而太子殿下沉稳有力的声音则在殿内回荡，字字清晰，句句在理，却组合成了一场意志力的考验。
李博义感觉自己的眼皮有些沉重，他努力瞪大眼睛，看向皇家包厢，只见珠帘后的长孙氏姿态依旧优雅，而年幼的李承乾似乎已经靠在母亲身边，小脑袋一点一点，李泰则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手指。连皇子都如此，可见这致辞之……嗯，之“详尽”。
程咬金在后排已经开始和尉迟恭用极低的声音咬耳朵：“老黑，殿下这学问，真是这个！”他偷偷比了个大拇指，随即又苦着脸，“就是听得俺老程有点犯困……”
尉迟恭闷声道：“忍着点，霍小子说了，这叫……叫什么‘前戏’，很重要。”
时间一点点流逝，殿外的天色想必已彻底暗下，殿内却因那烛光镜影，依旧亮如白昼。李世民依旧在台上，不疾不徐地阐述着“君臣一心”、“上下同欲”的重要性，偶尔还会穿插一两个看似相关、实则延伸极远的小典故。
世家家主们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不耐，逐渐转为一种近乎麻木的忍耐。他们不敢流露出明显的不敬，毕竟台上是国之储君，代表着皇权。他们只能正襟危坐，努力维持着专注倾听的表情，内心却早已如同被猫爪抓挠，对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琉璃珍宝渴望到了极点。那一千贯、五千贯、甚至一万五千贯的门票钱，此刻仿佛化作了无形的枷锁，将他们牢牢钉在这奢华的“刑场”之上。
足足半个时辰！
当李世民终于以“愿与诸位共勉，使我大唐江山永固，社稷长安！”作为结束语，微微颔首示意时，整个大殿内，除了他自己和少数几个知情者，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那紧绷的气氛，瞬间为之一缓。
掌声响起，起初有些稀疏和出于礼节，随即变得热烈起来——这热烈并非完全为了致辞内容，更多的是为了这漫长煎熬的结束！
掌声稍歇，一位身着礼袍、口齿伶俐的官员快步上台，他先向李世民躬身行礼，然后转向台下，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热情笑容，用洪亮的声音宣布：
“太子殿下宏论高远，令我等人人振奋！下面，我宣布——‘琳琅阁’首届皇家琉璃珍品拍卖会，正式开始！”
刹那间，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期待，所有的躁动与欲望，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到了那光影核心的展台之上。真正的盛宴，终于要拉开帷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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