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一转，泾阳县衙内堂门口，李承乾与房遗爱二人直挺挺地跪在青石板上，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李承乾那身沾着油污的围裙尚未解下，脸上慌乱未褪，与这肃穆的官衙显得格格不入。
李世民背对着他们，胸膛剧烈起伏，面沉如水，方才在饭店强压下的怒火此刻再也抑制不住，如同火山般喷发。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寄予厚望的储君，本该在宫中学习经史子集、帝王心术，如今竟在泾阳这“人民饭店”里，围着锅台转，学起了商贾贱业！这成何体统？！
“好你个霍焌！朕将承乾交予你，是让你教他治国安邦之道，体察民间疾苦！你倒好！竟教他这些……这些操持贱业、锱铢必较的商贾之术！”李世民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跪在地上的儿子和房遗爱，最终定格在闻讯匆匆赶来的霍焌身上，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这与兴邦立业有何关联？！与帝王之道有何助益？！你今日若不给朕一个交代，朕……朕绝不轻饶！”
霍焌刚处理完公务，被李世民这劈头盖脸的怒火弄得一愣，但看到跪着的李承乾二人和那身打扮，心中立刻明白了七八分。他定了定神，并未被天子的震怒吓倒，反而深吸一口气，拱手朗声道：“陛下息怒！请容臣细细禀陈！”
他目光坦然地对上李世民愤怒的视线，声音清晰而有力：“陛下以为，商贾之术，便只是操持贱业、锱铢必较吗？臣却以为，恰恰相反！商业，实乃强国富民之血脉，不可或缺！”
“哦？强词夺理！”李世民冷哼一声，“你且说来！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便是欺君之罪！”
霍焌不慌不忙，开始阐述他那套超越时代的经济观念：“陛下，请恕臣妄言。若将一个国家比作人体，那么农业，便是根基，是双脚，支撑躯体，产出食粮，无农不稳；工业，便是骨骼，是脊梁，打造器械，坚固城防，无工不强；而商业，便是血液，是脉络！ 它流通货物，调剂有无，将一地之丰饶输往匮乏之处，将工匠之巧思变为千家万户之用度！血脉不通，则肢体僵死；商业不兴，则财货困顿，国力何以强盛？”
他顿了顿，见李世民目光微动，似在思索，便继续深入：“至于文化，便是魂魄，是精神！ 引导方向，凝聚人心！此四者，农、工、商、文，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方可称之为健全之国，长久发展之道！往常‘重农抑商’之策，在如今大唐欲开万世太平之际，早已不合时宜！若一味抑制商业，便是自断血脉，如何能富？如何能强？”
“荒谬！”李世民虽觉其言有些道理，但固有观念难改，“商人逐利，轻义重财，若使其势大，岂不祸乱朝纲？”
“陛下！”霍焌声音提高，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锐利，“臣请问陛下，若您与卢国公一同外出用饭，结账之时，是陛下您掏钱，还是卢国公掏钱？”
一旁正竖着耳朵听的程咬金没想到突然问到自己，下意识脱口而出：“那当然是俺老程掏啊！哪能让陛下破费！”
“正是！”霍焌立刻接口，目光炯炯，“地位低者，为地位高者付款，此乃常情！那为何在我大唐税制之中，地位排在‘商’之上的‘农’，却要承担远高于‘商’的赋税重担？！据臣所知，如今商税税率不过三十税一，而农税呢？”
他向前一步，语气变得沉痛而激昂：“陛下可知，您这轻商税、重农税的国策，让朝廷每年漏收了多大一笔本应来自富商巨贾的税款？！天下最贫困、占人口八成的农民，如今却要缴纳全国近八成的赋税！陛下，这合理吗？这公平吗？长此以往，农人困苦，岂不怨声载道？而富商坐拥巨资，却只需缴纳微末之税，此非鼓励兼并、催生豪强之道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李世民心头！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税赋问题！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农乃国之本，征税自当以农为主。如今被霍焌点破，仔细一想，那庞大的农民群体承担着与其收入极不相称的税负，而拥有大量财富的商人却几乎置身事外……这其中的不公与潜在危机，让他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看着李世民骤变的脸色，霍焌知道说到了要害，趁热打铁，抛出他的核心建议：“故此，臣斗胆进言，税制改革，势在必行！当大幅增加商税税率，并依据商户营收规模，实行阶梯式征税！ 小商小贩，税率从轻，保障其生存发展；中等商户，合理征税；而对那些富可敌国的大商贾、垄断行业的巨富，则课以重税！如此，既可充盈国库，减轻农人负担，又可抑制豪强，防止其尾大不掉，危及国本！此乃利国利民之良策！”
一番宏论，振聋发聩。李世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脸上的怒容早已被凝重所取代。房玄龄在一旁亦是听得目光闪动，显然也被霍焌这番关于税制的剖析所震撼。
见气氛缓和，霍焌这才将话题引回李承乾身上，语气转为缓和：“至于太子殿下在此……陛下，殿下并非终日操持锅铲。饭店运营，涉及人员调度、账目管理、物资采买、应对各方宾客，皆是极佳的锻炼。臣可教殿下的，是如何与寻常百姓、三教九流打交道，知晓银钱来之不易，懂得民生之多艰。这亦是难得的阅历。”
他话锋一转，无比郑重地道：“然，若论真正的帝王心术、治国安邦之大道……陛下，请恕臣直言，普天之下，唯有陛下您自己，才是太子殿下最好的老师！因为，只有您，真正坐过那九五至尊之位，执掌过这万里江山！臣，所能做的，不过是替陛下，将殿下的根基，夯得更实一些罢了。”
最后这番话，既点明了自己教育的边界，又将最终的责任和最高的肯定归于李世民，可谓给足了台阶。
李世民看着霍焌，眼神复杂。愤怒已消，取而代之的是审视、是思索，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他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霍卿……今日之言，朕……需好好思量。”他看了一眼依旧跪着的李承乾，摆了摆手，“都起来吧。”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就在霍焌这番关于商业、税制与教育的雄辩中，悄然化解。然而，一粒关于变革的种子，已深深埋入了大唐最高统治者的心中。欲知李世民是否会采纳霍焌的税制改革之议，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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