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余温还未散尽,巷陌间偶尔还能瞥见几盏未收的彩灯,桂香却已一日淡过一日。
长安的秋风,一旦肃杀起来,便有了直透骨缝的凉意。
苏秀赁下的那间铺子,挂上了崭新的“苏记”匾额,门庭不煊赫,因货品新奇实在、掌事娘子又爽利周到,渐渐有了些回头客。
更奇的是,没过几日,赵绡竟也被放了出来,常来“帮忙”。
她一身劲装常服,挽着袖子,或是帮着清点货物,或是学着打算盘,虽仍不多言,眉宇间的沉郁之气消散了不少。
沈章偶尔过来,见赵绡埋首账册间,神情专注,与苏秀低声商议着什么,心下略安。
至少,阿绡暂时找到了一个透气的去处。
可她自己呢?
吏部的调令,依旧石沉大海。
她去询问过两次,第一次,那位员外郎还客气请她喝茶,说“兹事体大,需多方考量,沈令且安心静候”。
第二次再去,便被一名主事挡了驾,话语里透出几分不耐:
“沈令,您看这乡贡都结束了,新一批举子正从各州涌向长安,为明春省试做准备。
部里上下忙得脚不沾地,您这‘安置’之事,总得等腾出手来,仔细议过才好。
您有功绩在身,我等岂敢轻忽?定会给您一个妥善的去处,急不来的。”
一番话,客气周全,却滴水不漏,更隐隐点出,
马上又有新的“正统”竞争者要来了,你一个女子,虽有旧绩,但“教化”无闻,又何必心急?
沈章回到崇仁坊的小院,对着书案上摊开的《礼记注疏》,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指尖划过纸面,那上面工整的字迹,那些曾让她心潮澎湃的经义道理,现下都显得有些遥远和苍白。
窗外,盆栽上的树叶已黄了大半,风一过,便簌簌落下几片,打着旋儿,最终归于尘土。
她的心境,看似沉静,实则茫然无依,随着这萧瑟的秋风一同飘荡。
她知道该沉住气,祖父的教诲、母亲的叮咛犹在耳边。
长安不是云川,不能凭一腔热血蛮干。
可她胸腔里那股不甘的火苗,总灼烧着她的理智。
云川三年的呕心沥血,一场场风波,一次次险境,换来的“上县”政绩,难道就真的抵不过“教化无出”这一条莫须有的短板?
抵不过她是个女子这个原罪?
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
干燥清冷的凉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动她额前的碎发。
坊墙外隐约传来车马声、人语声,那是属于长安永不停歇的喧嚣。
无数像她一样,或者与她截然不同的人,正在这座城池里奔忙、钻营、等待、失落或崛起。
新的举子们正在路上。
他们大多年轻,怀揣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梦想,背负着家族或一地的期望。
他们中的佼佼者,将在明春的省试中大放异彩,然后经由吏部铨选,填补各个空缺,一步步走上仕途。
那里面的位置,原本就该有她一个,或许还是个不错的位置。
可现在,她按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间流逝。
“阿章,”沈容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刚炖好的梨汤,见她站在风口,忙将汤放下,走过来将窗户掩小了些,
“当心着凉。吏部……还没消息?”
沈章摇摇头,接过梨汤,温热的瓷碗暖着手心,清甜的香气微微安抚了心绪。
“不急。”她听见自己说,“阿母说得对,多看,多听。急也没用。”
沈容在她身边坐下,叹了口气:“那些人,就是见不得女子好。
你在云川做的事,哪一件不是实实在在惠及百姓的?
偏要拿‘教化’说事。
咱们云川才安稳几年?
读书种子哪里是那么容易就长出来的?何况……”
她声音低下去,“何况阿章你本身就是最好的‘教化’。”
沈章勉强笑了笑,拍拍姐姐的手:“道理我们都懂,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未必愿意懂,或者,懂了也装作不懂。”
她喝了一口梨汤,甜润的滋味滑过喉咙,“阿姊,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有了云川的政绩,还想着要在长安争一席之地……还想着为后来者开路。”
“才不是贪心!”沈容立刻反驳,眼睛亮晶晶的,“阿章你做得对,做得好!
若人人都因为难就退缩,那女子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
咱们好不容易有个陛下开恩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凭什么要认输?”
姐姐的信任和热忱让沈章心头一暖,却也让她更觉肩头沉重。
是啊,她不仅是为自己争,身后还有家人,有林施、方惠,有文姿,有赵绡,有无数正在看着或将来可能走上这条路的女子。
她若倒了,退让了,她们的路只怕会更难。
可前路究竟在何方?
继续枯等吏部那不知何时、也不知会是什么结果的“安置”?
还是该做些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窗外,又一阵风过,卷起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细碎的叹息。
又半月一晃而过。
十月中旬的长安,秋风已带上了严冬的凛冽,刮得街巷尘土飞扬,行人纷纷裹紧了衣衫。
崇仁坊的沈宅里,一片寻常的安静。
沈章正在书房整理旧日云川的笔记,试图从过往的实务中提炼出些可用的经验,可心神总有些飘忽。
赋闲两月有余,最初那种沉下心观察长安、打磨心性的笃定,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已渐渐被焦灼取代。
吏部那边再无声息,将她彻底遗忘。
她起身踱到窗边,推开一道缝。
院中那几株曾在中秋盛放的丹桂早已凋零,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摇晃。
远处传来报时的暮鼓声,沉闷悠长,一下下敲在心上。
各地州县的年终奏报正陆续送往长安,这是朝廷盘点一年政绩、评定官员考课的关键时刻。
沈章也曾经历过,在云川的最后一年,她伏案数日,亲自撰写奏报,
将云川从户口到赋税、从水利到教化、从市集到治安,各项数据梳理得清清楚楚。
可如今,她困在这方小院,只能从偶尔传来的零碎消息中,揣测外界风云。
正出神间,院门被急促推开,沈放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脸色沉得能拧出水。
“三伯?”沈章心中一紧,忙迎出去。
沈放摆摆手,示意她进屋,自己先灌了一大口凉茶,才压着声音道:
“出事了。云川那边,闹出民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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