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绿江畔的欢呼声很快就平息了下去，并非激情消退，而是被一道道更加冷静的命令所取代。
郑成功依旧站在船头，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秦”字大旗，将他的身影映衬得如同铁铸。
他没有陶醉于这轻易的胜利，渡口的百十名清兵，不过是开胃小菜。
真正的考验，是拿下义州城，并且，要将这座城变成一座信息的孤岛，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向盛京报信。
“第一、第二队，控制码头所有船只，封锁江面！”
“第三队，接管城防，目标，城门！”
“第四、第五队，随我入城，直扑府衙与武库！”
“斥候营，散出去！以义州为中心，向北五十里，所有官道、小路，所有驿站、塘汛，全部给我掐死！我不想一个活口能跑出这个圈！”
命令如流水般下达，清晰而果断。
刚才还挤在船上，扮作朝鲜兵丁的秦军将士们，在各自队官的带领下，迅速组成一个个战斗小队，如水银泻地般涌入义州城。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半点多余的喧哗，只有甲叶碰撞的轻响和战靴踏在石板路上的沉重脚步声。
跪在船头的朴正泰，已经被两个秦军士兵“请”下了船。他双腿发软，几乎是被人架着走。
他看着这支军队，心中只有无尽的寒意。
这哪里是一群乌合之众的叛军？
这分明是一台精密、高效且冷酷的战争机器。
义州城内的守军，正如朴正泰所言，不过五百老弱。
他们早已习惯了朝鲜人的卑躬屈膝和辽西走廊的安稳，警惕心消磨殆尽。
当秦军撞开那扇年久失修的城门时，守城的几个清兵还在门洞里掷骰子赌钱。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几柄雪亮的刺刀就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战斗在城内零星爆发，但更像是一场有条不紊的清剿。
秦军以小队为单位，沿着地图上的标注，精准地扑向一个个目标。
府衙、兵器库、粮仓……几乎没遇到像样的抵抗。
大部分清兵，甚至是在睡梦中，就被结束了性命。
真正的麻烦，来自于那些负责传递军情的塘马。
这些人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一人双马，警觉得很。
城门处的动静一起，城内几个隐秘的驿站里，立刻就有人察觉到了不对。
城西，一处不起眼的院落。
一名清军塘马翻身上了一匹快马，甚至来不及披上甲胄，便猛地一夹马腹，朝着北门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很清楚，只要冲出城，将消息传到下一个驿站，他的任务就算完成。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哒”的急促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在城中心最高的钟楼顶端，一个黑影早已就位。
周平是火器营里最好的射手之一，他手中这支线膛枪，是陛下亲手设计的改良版，专门配发给神射手的。
他趴在冰冷的瓦片上，通过准星，早已将那名骑手牢牢套住。
风速、距离、移动速度……
一连串的数据在他脑中迅速闪过，化作最本能的肌肉反应。
他没有急着开枪，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等待那个骑手进入一个最没有遮蔽的开阔地。
机会来了。
就在那塘马冲过一个十字路口，以为前方就是坦途的瞬间。
周平的食指，轻轻扣下。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并不如何响亮，却带着死亡的判决。
数百步外，那名塘马的身子猛地一震，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击中，整个人从飞驰的马背上直挺挺地摔了下来。
鲜血，从他的后心涌出，瞬间染红了身下的石板。
那匹受惊的战马，嘶鸣着跑出几十步，才缓缓停下，不安地刨着蹄子。
钟楼上，周平冷静地收回枪，从弹药包里取出一枚新的纸壳定装弹，不疾不徐地开始重新装填。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对他而言，这只是完成了一项任务。
类似的场景，在义州城的各个角落上演。
秦军的斥候小队，如同经验最丰富的老猎人，冷静地猎杀着每一个企图逃窜的信使。
不到一个时辰，整个义州城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
义州府衙。
这里已经成了郑成功的临时指挥部。
大堂上，火把烧得噼啪作响，将一张张冷峻的脸庞照得忽明忽暗。
郑成功大马金刀地坐在原先属于朝鲜府使的椅子上，他的手边，放着那把刻着“日月昭明”的御赐宝剑。
朴正泰跪在大堂中央，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不敢抬头，目光所及，全是沾着血迹的战靴和冰冷的刀锋。
“朴大人。”
郑成功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平静。
“下……下官在……”朴正泰的声音都在打颤。
“你之前给我的那份地图，很好用。”郑成功拿起桌上那卷羊皮地图，掂了掂，“为我军节省了不少力气。”
朴正泰闻言，心里刚升起一丝侥幸。
“不过……”郑成功话锋一转，“不够。”
朴正泰的心，瞬间又沉到了谷底。
“你给我的，只是清军在朝鲜北部的驻防图。”郑成功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着，“我要的，是整个辽东，从鸭绿江到辽阳，再到赫图阿拉，所有的驻军、粮仓、堡垒、兵工厂、贵族庄园的分布。”
“我还要你们朝鲜，这么多年来，为满清绘制的所有山川地理图，越详细越好。”
朴正泰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这……这已经不是助纣为虐了，这是要将朝鲜的底裤都扒下来，送给大秦啊！
要是给了，朝鲜就彻底没有回头路了。
“郑……郑提督……”朴正泰艰难地开口，“兹事体大……下官……下官做不了主啊……”
“你做不了主，你家国王做得了吧？”
郑成功的语气依旧平静，但朴正泰却从中听出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郑成功的目光。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深邃、冷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像是无边无际的大海，让你根本看不透底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力量。
“告诉你家国王，”郑成功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朴正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现在回头，已经晚了。”
“从你们的船队出现在我铁山大营的那一刻起，从我的人换上你们的军服，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你们朝鲜，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郑成功俯下身，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诛心。
“要么，把所有我需要的情报和地图，都拿出来。待我大秦王师踏平辽东之后，陛下圣明，自会记得你朝鲜的‘功劳’。”
“要么……”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朴正泰的脸颊。
那动作很轻，可朴正泰却感觉像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给缠住了脖子，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大秦的军队，不介意在去辽阳之前，先到汉城做做客。”
“告诉李倧，他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怎么选。”
说完，郑成功直起身，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回帅位。
“把所有我需要的地图和情报，都拿出来。”
他的声音，在大堂内回响。
朴正泰瘫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官服。
他知道，朝鲜的国运，就在他家国王的一念之间了。
而他更清楚，国王，根本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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