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气氛肃杀。
百余名通过恩科的贡士,分列左右,静立殿中。
左边,是经义科的士子,人数寥寥,虽还穿着儒衫,但眉宇间那股子与生俱来的傲气,早已被前几日的考题磨去了大半,一个个神色复杂,既有侥幸,又有不安。
右边,则是人数众多的实务科贡士。
铁匠、账房、郎中、农人……各色人等汇聚一堂,衣衫质朴,神情紧张中又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激动。
他们中的许多人,一辈子都未曾想过能踏入这代表天下权柄中枢的殿堂,此刻站在这里,只觉得脚下踩着的金砖,都有些不真实。
御座之上,陈海一身玄色龙袍,目光平静地扫过殿下众人。
他的视线,在右列那群人身上停留了片刻,尤其是在一个身形挺拔、面容沉静的年轻人身上。
方以智。
他感受到了皇帝的注视,没有躲闪,只是微微垂首,以示恭敬。
“诸位,能站在这里,无论经义、实务,皆是我大秦的才俊。”陈海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个角落,“贡院之考,考的是基础。今日殿试,朕要考的,是策论。”
听到“策论”二字,经义科的士子们眼中顿时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这可是他们的看家本领。
然而,陈海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朕不问天命,不问心性,朕只问,国计民生。”
陈海站起身,缓缓踱步至御阶之前,俯视众人。
“辽东已定,百废待兴。然,国库之粮,可支一年,国库之银,可支半载。军械要换装,水利要兴修,道路要铺设,学堂要建立,凡此种种,皆需用钱,海量的钱。”
“开源节流,节流非长久之计,唯有开源。今日之题,便是一个字——”
陈海伸出一根手指,语气陡然变得锐利。
“海!”
“论开海之利弊,及通商万国之策!此为本科殿试主策。”
“另,实务科考生,需加试一题。题目由新安大学及各部主官拟定,涉及算学、格物、营造、医药,诸位可自择其一作答。”
话音刚落,便有内侍将早已备好的案几、笔墨纸砚搬入殿中,分发给每一位贡士。
殿试,正式开始。
经义科的士子们,一时间竟有些无从下笔。
开海?
自大明立国,海禁便是祖制,虽时开时禁,但主流始终是“禁”。
圣人言,君子罕言利。
这满篇铜臭的题目,该如何用圣贤文章来作答?
有几个脑子活泛的,立刻引经据典,从“防范倭寇”、“杜绝奸商”、“淳化民风”等角度,洋洋洒洒地开始写起了反对开海,主张重农抑商的文章,言辞恳切,仿佛不如此,大秦便要国将不国。
而大部分人,则是在那里咬文嚼字,试图在祖宗的故纸堆里,找出一两句能和“海”沾边,又显得自己清高脱俗的句子。
与他们一墙之隔的实务科,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听到“开海”二字,这些人的眼睛都亮了。
那账房先生出身的贡士,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提笔,从市舶司的设立、关税的税率、不同货物的抽分比例,到如何防止走私、建立专门的“海关银行”方便银钱汇兑,一条条一款款,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对他而言,这就是一个巨大的账本,算清楚了,国家就能发大财。
那铁匠出身的汉子,则在纸上画起了图。
他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知道,出海的船要结实,要能抗风浪,船上还得有炮。
他详细论述了应该用何种铁料来铸造“船用火炮”,这种炮要比陆地上的更耐腐蚀,炮架要如何设计才能在颠簸的船上保持稳定。
而方以智,他甚至没有立刻动笔。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巨大的世界舆图。
从大秦的海岸线出发,向东是日本,向南是吕宋、马六甲,再向西,便是那遥远的、拥有无数财富与新奇知识的欧罗巴。
他的策论,开篇便石破天惊。
“海者,非天堑,乃通途也。禁之,则为囚笼,困死其中;开之,则为坦途,货通万国……”
他没有空谈利弊,而是将“开海”分为了三个层次:商贸、殖民、与文化。
他主张,朝廷应成立官方的“远洋商行”,以官船为主,民船为辅,组建庞大的船队,直接与海外各国进行贸易,将丝绸、瓷器、茶叶卖出去,将金银、香料、乃至欧洲的格物之学运回来。
对于航线上的关键节点,如宝岛、吕宋等地,他大胆提出,不能仅满足于贸易,而应“设州府,置官吏,屯兵驻守,移民开垦”,将其彻底化为大秦疆土。
“以商养战,以战护商,商战并举,方为万全之策!”
写完策论,他又选择了“格物”作为加试题。
题目是:“论风帆、水流与船速之关系,并绘图设计一可载重千石、远航西洋之海船。”
这题目,对其他人而言,不啻于天书。
但对方以智来说,却正中下怀。
他将自己多年来对物理、几何的研究,尽数融入其中。
他画出的海船图纸,采用了全新的多桅杆设计,船身更为修长以减少水阻,甚至还创造性地提出了“分水密舱”的结构,以提高船只的抗沉性。
时间流逝,当落日的余晖洒入金殿时,殿试结束。
考卷被一一收上,呈送至御前。
陈海与宋献策等人,连夜阅卷。
“混账东西!”宋献策拿起一份经义科的卷子,只看了一眼,便气得吹胡子瞪眼,“什么叫开海则民心浮动,弃农从商,国本动摇?这帮蠢材,难道不知如今关内人多地少,百姓连饭都吃不饱,不开海,难道让他们在家里等着饿死吗?”
陈海拿过来看了看,随手扔在一边,面无表情。
“再看看这份。”他又拿起一份,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还引用前明的禁海令,说我们是数典忘祖?他怎么不说,大明就是被这帮只会空谈祖制的废物给活活拖死的!”
一连看了十几份经义科的卷子,大多是陈词滥调,看得陈海心头火起。
“主公,您看这份。”宋献策递过来一份卷宗,神情却颇为兴奋。
正是方以智的卷子。
陈海从头看到尾,越看,眼神越亮。
“以商养战,以战护商……”他反复咀嚼着这八个字,最后猛地一拍御案,“好!好一个商战并举!此人,知朕心意!”
他又翻到后面的加试题,看着那张结构精密、思路超前的海船设计图,更是龙颜大悦。
“此等大才,竟险些被八股文埋没!宋先生,朕意,此卷可为今科状元!”
“臣,附议!”宋献策抚须而笑,“主公慧眼识珠,此乃我大秦之幸,天下之幸!”
其余几位一同阅卷的新派官员,也纷纷传阅方以智的答卷,个个赞不绝口。
三日后,唱名大典。
当太监尖细的嗓音喊出:“实务科,方以智,为本朝首科状元——”
整个金銮殿,乃至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
经义科的士子们,面如死灰。他们彻底明白了,一个时代,真的已经结束了。
方以智身披红袍,头戴金花,走上御阶。
他没有寻常状元的狂喜,脸上依旧是那份超乎年龄的沉静。
“臣,方以智,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陈海看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方以智,朕问你,你所学之格物,可能为朝廷效力?”
“回陛下,格物致知,探究万物之理,上可推演天体运行,下可解析物质构成。小到一针一线,大到国之重器,皆在格物范畴之内。若用之于国,则可兴利除弊,富国强兵。”方以智对答如流,不卑不亢。
“好!”陈海当即下旨,“朕今日便设格物院,统管天下格物、算学、营造诸事。朕命你为首任格物院学士,正四品,即日上任!望你莫负所学,为我大秦,开创一个全新的时代!”
“臣,领旨谢恩!”方以智重重叩首,眼中终于闪烁起激动的光芒。
紧接着,陈海又根据殿试答卷,对其他实务科的优胜者一一授官。
那精于算学的账房先生,被授予户部主事,专司漕运核算;那擅长铸造的铁匠,被破格提拔为工部虞衡司郎中,负责军械改良……
一个个崭新的官职,一个个务实的人才,让整个朝堂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
君臣尽欢,一派喜气洋洋。
陈海端起酒杯,正欲与群臣共饮,庆祝这新血注入,开创盛世。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无比的脚步声。
一名浑身泥水、盔甲上还带着血迹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嘶声高喊:
“报——!”
“东南沿海,八百里加急军情!”
大殿内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名传令兵身上。
陈海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眼神变得冰冷。
内侍匆忙接过火漆密封的文书,呈递到御前。
陈海一把撕开,抽出里面的信纸,一目十行。
片刻之后,他将信纸缓缓放下,殿内静得能听到所有人的心跳声。
他抬起头,环视着刚刚被自己亲手点中的新科状元和一众新晋官员,声音平静得可怕。
“诸位,朕的策论题,应验了。”
“就在半个时辰前,盘踞宝岛的荷兰人,尽起战船三百艘,悍然突袭我福建、浙江沿海数座港口。”
“烽火,已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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