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咸阳宫,麒麟殿大朝会
寅时三刻,天色未明,咸阳宫九重宫阙已在晨雾与灯火中苏醒。八百石阶之上,麒麟殿巍然矗立,玄旗蔽日,甲士肃立。今日并非朔望大朝,然皇帝陛下夤夜传诏,凡在京六百石以上文武官员,悉数入朝。空气中弥漫着不同寻常的凝重气息,群臣按剑捧笏,鱼贯而入,心中无不猜测,定是北疆有变。
大殿之内,陛阶高耸,始皇帝嬴政身着玄衣纁裳,头戴通天冠,冕旒垂面,端坐于御座之上。他的目光沉静,带着惯有的威压。然而,当他的视线掠过文官班列前端一个特殊位置时,会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那里站着一位身着黑色深衣官服、头戴进贤冠的官员,身形略显清瘦,却挺拔如竹——太医令丞,安稷君,东方明珠。
她以医术、农功立身朝堂,官服掩去了性别特征,唯有一张清丽绝俗的面容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透露出与众不同。进贤冠下的目光,既有医者的敏锐,亦有参赞朝政者的审慎。她是大秦唯一享有见君不拜特权的臣子,这份殊荣源于她献上的亩产惊人的土豆、红薯,发明秦纸,改良增产的天秦麦,天秦稻以及诸多活人无数的神奇医术。安稷君封号,食邑四千户,足见其功与帝王之信重。
左首文官前列,丞相李斯神色端凝。上卿蒙毅立于其侧。老臣顿弱、右丞相王绾等功勋宿旧,亦皆肃容。武官班列之前,太子扶苏冠服整齐,身姿挺拔,他对这位亦师亦友的安稷君,向来敬重有加。
“陛下驾到——!” 谒者宣号,声震殿宇。
“皇帝万年——!” 群臣大礼参拜,声浪如潮。唯有东方明珠,手持玉笏,仅深深躬身一礼。这是始皇特准的恩遇,象征着她在朝堂的超然地位。
礼毕,嬴政并未如常让百官奏事,而是直接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去岁寒冬,匈奴头曼单于,掠我北河,寇边杀吏。今已入夏,北疆之策,何以长治?诸卿,可尽言。”
话音刚落,殿中气氛骤然紧绷。
主战派率先发声。 老将王贲出列,声如洪钟:“陛下!胡虏无信,贪如狼,狠如豺!去岁之耻,必以血偿!臣请尽发北地、上郡、陇西精骑三十万,并调还戍边刑徒军,合兵五十万,出塞北击,犁庭扫穴,悬头曼之首于北阙,方可震慑诸胡,保我大秦万世安宁!” 此言一出,不少武将面露激奋,纷纷附和。
李斯微微蹙眉,出列拱手:“陛下,臣以为不妥。自去岁陛下颁布‘与民更始诏’,天下疲敝之民,方得喘息。百万刑徒军得以赦免、转役,此乃安国定邦之仁政。今北方情势,已非往年。”
他转向百官,条分缕析:“据各郡县上报,自诏令下达,北疆及新拓边郡,累计释归、转役刑徒及冗余戍卒逾一百二十万众。此百万之众,未散于野,而尽用于国:约四十万,续修长城险隘,非止加高增厚,更于阴山、贺兰等关键处筑新城、连烽燧,使北防线更为坚固一体;约五十万,开凿、拓宽驰道、直道,尤以通往九原、云中、北地郡之干道为要,粮秣转运,兵力投送,效率倍增;余者三十万众,或整治河渠(如续修秦渠、加固加宽灵渠),或开垦荒地。仅上郡、北地、陇西、新秦中(河套)四地,去岁至今新垦得宜农宜牧之地,便不下两百万亩!”
数字掷地有声,主战派的激昂稍抑。李斯继续道:“此乃国本!若再兴大军五十万北伐,刚有起色的北方民生工程必将停滞,转运粮秣之役复加于民,恐坏‘与民更始’之大局,动摇根基。且匈奴飘忽,大军远征,耗费巨万,若其远遁,徒劳无功,岂非虚耗国力?”
此时,东方明珠清越的声音响起,她手持玉笏,出列半步,姿态从容:“丞相所言民生,确为至要。然北疆粮食根本,不在新垦之地——那些土地尚需时间熟化。根本在于两点:一是关东、中原漕运能否安稳;二是新作物能否适时北推。”
她顿了顿,目光平静扫过众人,继续道:“‘天秦麦’于关中推广顺利,去岁秋播,今夏估产可比旧种增三至五成,已成关中粮仓新支柱。然其耐寒抗旱性,尚未经北地严酷验证,贸然大面积北推,风险甚大。”
“至于土豆与红薯,”她的声音平稳而笃定,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确信,“巴蜀、南阳试种大获成功,亩产数十倍于粟麦,确为救荒高产之神物。但其储藏、留种、应对北地霜冻之技术,尚在臣与大司农属官摸索完善之中。且北疆不稳,大规模推广新作物所需的人力、物力保障及技术指导,皆难以落实。北疆当前军粮民食,主体仍依赖关东漕运及本地传统产出,供应链漫长脆弱。此刻若启大战,粮道压力骤增,新垦之地与未稳之新种皆难济急,恐生大险。”
她的话,以太医令臣和农事主管官员的身份,从技术可行性与供应链安全角度切入,冷静客观,却极具分量。主战派一时语塞。
主和派一位官员出列:“陛下,既然大举征伐耗损过巨,不若效法昔年义渠故事,广开边市,以我之余,易其牛马,以利羁縻。胡人贪利,得其所需,或可缓解边患,为我争取推广新粮、积蓄国力之时。”
太子扶苏温言道:“开边市以缓边衅,不失为一法。然如何确保贸易之利不被匈奴用以壮大军力?如何防止其得寸进尺?需有周全之制。”
右丞相王绾缓缓道:“太子所虑极是。老臣以为,或可战、市并行,以精锐慑其胆,以边市分其利,徐徐图之。”
就在两派观点交织,陷入僵局时,殿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与甲胄摩擦的铿锵之音,由远及近。
谒者高声禀报:“北疆督帅,内史将军蒙恬,奉诏还京,殿外候见!”
殿中霎时一静。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那高大的殿门。嬴政的目光也移了过去,沉声道:“宣。”
“宣——内史将军蒙恬上殿——!”
殿门开处,蒙恬的身影逆着晨光踏入。几年戍边,风霜刻入眉宇,甲胄沾染塞尘,唯有一双眼,锐利如故。他目光迅速扫过殿中,在御座上的皇帝身上定格,随即与弟弟蒙毅眼神交汇,向太子扶苏颔首致意,最后,掠过文官班列前那道身着官服的清瘦身影——东方明珠时,他亦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对这位奇女子功绩的认可。
“臣,蒙恬,参见皇帝陛下!陛下万年!” 声振殿瓦。
“蒙卿平身。”嬴政道,“北疆风寒,将军辛劳。今日朝议北事,正需将军直言。”
“谢陛下!”蒙恬起身,立于武官班首,身形如松。他并未立刻回应战与市的争论,而是抱拳道:“陛下,太子,诸公,安稷君。臣离北疆时,曾巡视新拓之地。丞相所言百万刑徒转役之功,臣亲眼所见:长城沿线,新增墩台烽燧三百余座,关键地段墙体以夯土包砖,坚固倍增;通往北疆之直道,已修通至九原郡治,粮车辎重,旬日可达;新秦中之地,阡陌渐成,引黄河水灌溉之渠已见雏形,假以时日,必成塞北粮仓。 此皆‘与民更始’之德政,于北疆防务、民生,有固本培元之效!此亦为安稷君所献高产作物未来可能北移,奠定了基础。”
他首先肯定了朝廷大政及东方明珠带来的潜在积极影响,令李斯、王绾等人面色稍缓,也让主战派意识到形势已变。
旋即,蒙恬话锋一转,直指核心:“然,此等建设之业,最需稳定之时与地。匈奴去岁来犯,正为破坏此进程。今议北策,战或市,皆流于表象。”
“将军有何高见?”嬴政的声音从冕旒后传来。
蒙恬转向已然展开的巨幅北疆舆图,手指划过阴山、河套,直至漠北:“匈奴,部族林立,头曼虽为单于,然休屠、浑邪、白羊、楼烦等部,并非铁板一块。去岁入寇,乃头曼本部及其姻亲所为,其余不少部落,或观望,或不满。”
他回身,目光灼灼:“故臣之策,非单纯战或市,而是 ‘慑其首,分其众,固我本,待其时’。”
“其一,慑其首。不宜兴举国之师,但需精兵锐卒,组建数支‘疾风营’,每营三五千骑,配双马,选悍将统之。”他的手指重重落在头曼王庭大致方位,“专司闪电突袭,目标非占地,而在焚其越冬积储,掠其牲口,驱散其人口。要打,就打疼头曼,让草原皆知,跟从头曼,不仅无利可图,反招灭门之祸!此为立威,护我边民,保我建设,为安稷君所言新作物推广创造安全边界。”
“其二,分其众。边市非但不可废,反需有选择、有条件、有区别地开。颁‘五市符节’,只授予未从去岁入寇、或与头曼有隙之部落。许其在指定边城,以良马、毛皮换粮、布、茶。甚至可以限量售予改良铁锅、小刀等生活必需铁器。”他看向主和派与面露疑惑者,“此非资敌,而是资友、资中立。得利部落必感念大秦,其民生安定,则与头曼利益更趋不同。头曼及其死党被排斥于外,内部必生怨隙。长此以往,匈奴诸部自生裂痕,头曼难以号令。此谓以利分化。”
“其三,固我本。”蒙恬看向嬴政与东方明珠,“北疆建设需加速,刑徒转役之众需安定。同时,遣精干间人,携重利密约,深入草原,联络休屠、浑邪等大部,许以边市大利乃至名位,诱其与头曼离心。”
“其四,待其时。”蒙恬最后,郑重地看向东方明珠所在的方向,“此策之最终成功,长远来看,需依赖国力根本性增强。待安稷君所育良种——无论是更耐寒的‘天秦麦’,还是未来可能适应北地的‘土芋’、‘红苕’——在北方稳定推广,帝国粮仓真正充盈,北疆新垦之地成为稳固产粮区,我大秦对匈奴的优势将不仅是兵甲之利,更是生存根基之厚。那时,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或可支撑更彻底的解决方略。故此策,亦是为未来决胜争取时间、夯实基础。”
一番话,如惊雷破空,又似庖丁解牛,不仅提出了综合战略,更将东方明珠带来的“技术变量”提升到了长期国策的核心地位。殿中百官,无不深思。李斯眼中精光闪动;王绾颔首;顿弱等老臣若有所思。扶苏太子看向蒙恬和东方明珠的目光,充满了振奋。
东方明珠手持玉笏,面色沉静。她迎上蒙恬的目光,微微颔首。她明白,蒙恬的策略,不仅是对军事政治的谋划,更是对她的工作的巨大支持与期待,为她的作物推广和医疗等技术的传播,争取了最关键的安全与发展时间窗。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向御座。
嬴政沉默着。冕旒的珠玉微微晃动。他看了蒙恬许久,目光又扫过殿下身着官服、静立如兰的东方明珠。北疆的烽火,朝堂的博弈,建设的宏图,未来的粮仓,还有那份深藏于心的、超越君臣的情意与绝对信赖,尽数在他胸中交织。
他知道,蒙恬带回来的,不仅仅是一个战术方案,更是一个融合了当下武力、政治分化与未来技术潜力的帝国北疆长期战略框架。
始皇帝嬴政,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决定帝国命运的重量:
“蒙恬所奏,甚合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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